相对于孟汀的纳闷不解,李恪却显得措手不及。
原本在灵堂中亲眼目睹那一切已经有些让他难以置信,直到那人走后,狐疑伴随而生。
后来,孟汀将手串套在自己左手手腕处,冥冥之中好像有一股指引,驱使着他往高相府邸而来。
他分明已经身殒,灵魂却在游走。
不回自己府邸,不找身边亲近之人,反而困缚于那不算熟悉的女子身边,,不离寸步。
而他这时再看自己手腕处,确实有那串佛珠的存在。
讶然之下,他轻轻触碰,一时间,如暖阳穿梭于微隙的气息,刺破层层叠叠树叶的阻挡,如春日里的溪流潺潺流淌自己身上,亮闪闪的光线萦绕着四肢百骸。
他惊讶极了,更惊讶的是,她为何会有这种东西。
迦南香木何其珍贵,更别谈这制成的香珠手艺繁琐,她说是她父母给她的遗物,一介孤女,她父母的家世定然不凡。
可如若是高相所赐,哪他能得来这些东西,向来私底下定然收受了不少下层官吏的贿赂。
然李恪虽说和南姝订婚起已有两年,与她的关系,说不上熟悉,但也不至于陌生。
最初不过她不小心自高阁处跌落,自己恰巧策马途经,临危之际救下了她。
但这桩婚事起因不外是皇兄故意离间高相和三皇兄,而求周皇后为自己订下的。
然高相最初是以她为礼物,为了对三皇子表忠诚,但圣上赐婚圣旨就在那个时候下发,高相无法给三皇子一个合理的交待,这些年,三皇兄不止一次对自己发过难。
可婚事订下至今,皇兄又怕他耽于儿女私情,与高家走得太紧,刚好战事突发,他便主动请旨,出征沙场。
如今他已殒命,想来婚事必定会另起一番波折。
今天他在灵堂表明的这些心意,一时间令李恪自己也有所恍惚。
“表小姐,你想清楚了,你是真的要嫁去临江王府吗?你确定下半辈子就要守着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吗?”
李恪也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弗陵没骨头似地倚在美人榻上,懒懒地瞟了她一眼。
这丫头怎么总是问这件事?难不成是怕自己将来带她嫁过去,会吃苦?
“为什么说守寡就要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只不过换了一种异于常人的生活,没有丈夫,不有管事,可这个世上就是有千奇百怪的人,有各种各样的想法,有人相夫教子,有人看破红尘,有人仗剑走天涯,有人大隐隐于世,而我虽然嫁给了一个牌位,但至少不用对丈夫事必躬亲,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差别。为人妻者,还是要为丈夫守贞,为丈夫子嗣大业着想。”
李恪心底微震,许久唇舌干涩发疼,无以言语。
小易无言以对道:“哪能没有其他差别,小易还打算今后给您带孩子呢。您也知道您嫁给的是一个牌位,哪还怎么着想子嗣大业?”
弗陵手枕着后脑勺说:“以后就从宗室中保养一个,聪明伶俐,乖巧懂事,孝顺善良,最好是一男一女,凑一个好字,也算让他临江王府后继有人。”
小易嘴角抽了抽,看来表小姐还真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认真计划过。
弗陵皱了皱眉道:“咱们现在在这里谋划这些有什么用,要是明日早朝没人提起这一件事,我们这算不算是在白日做梦。”
“可现在不是晚上哦,表小姐您肯定是在做梦,荒诞不羁。”
可王府至少现在还有爵位在,又于江山社稷有过贡献,皇帝给临江王编撰的死亡原因是积劳成疾,猝死,与孟汀所交待的简直大相径庭。
她私心里自然是相信后者了。
想来这李恪是碍着了某些人的路,最有可能的是三皇子设局陷害。
看来她今后就算是加进去王府了,也有很长很长的路子要走。
弗陵想想就心烦,恨不得现在就穿上夜行衣去刺杀那李家老三,可嘴炮容易,实施起来却很困难。
思及李家那小三儿近日来屡屡对自己的进犯,她忿忿不平,胡乱地踢了踢空气两脚,“天黑了,睡觉。”
她说的睡也是这样躺在榻上蜷成一团,并不打算挪位置去到床上。
小易双手环在胸前,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走到床边抱了一床被褥过来,回到美人榻上,给她披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易发现她性格的转变,从最初的温柔受气包,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惊慌恐惧到现在的她生性豁达随意,遇到不对付的事也不再处处隐忍避让。
就连着睡觉也是,比起绵软舒适的大床,她更爱腻在美人榻上,沉沦度日,据她说是要是有人猫进屋子来刺杀她,发现床上的人不在,她也能迅速逃离。
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得来的见解。
“小姐,你会不会觉得今晚有些冷?”
闭着眼,正陷入睡梦中的她闷声闷气地回道:“我觉得还行。”
小易摸了摸自己后脖颈,冷汗涔涔:“我这站了一会儿而已,脖子就凉飕飕的。”
“秋天到了,注意保暖,天色也不早了,你快点回去睡吧,我晚上不用人值夜的,快去。”
小易点点头,将房间烛火熄灭后,便关上门离开。
于黑暗中,弗陵睁开一双明亮的眼,纤细浓密的长睫轻轻地掀起,如秋水般温柔,却也如寒星般冷彻。
秀眸微转,波光潋滟,目光盯着那床上看了许久,再确定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后,这才缓缓闭上了眼。
李恪垂手立在房间,目光落在她那恬静的睡颜上,心思一派复杂。
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照理说,这是女子闺房,就算是未婚夫妻,他也不该不闯擅入。
可如今自己的身份不过一缕游魂,受那手串的指引,来到她的闺房中,现在就算是想走,可一旦离开出到房门外,周身便浸润在一片寒浸浸的湿冷之中。
像是初春里融化的冰水,冷得彻骨,手脚渐许失去知觉,逐渐发麻。
这时候他再去碰那串佛珠也没有任何效果,唯独回到房间内,再摸上手串,身体才逐渐回复正常的暖意。
李恪心底如潮翻涌,搅动巨浪,双眼瞬间黑漆漆,冷浸浸,一动不动地只看着那美人榻上的人。
冷静,幽沉,即便是戾气难消的厉鬼,见状也要退避三舍。
但有时候,比起鬼怪,更脏的却是人心。
正当他以为今晚就要在这交背椅上暂歇一宿时,门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咳嗽。
他看着那人毫无阻拦,径直走进房门中,又轻手轻脚地将房门关上,眼底沉得厉害。
高应安,他怎地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