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陵原本回校的计划也被暂时中断。
这件事是老爷子的意思。
在他看来,尹仲景是世华中学的校长,这次他私吞学生助学款的事一爆发,尹继善作为其女,若是回校难免也要遭受排挤。
弗陵索性便留在家中照顾他,等到那件事的风声过去后再去想上学的事。
若是一个木桶漏了一点口子,所有的东西都会顺着那道口子留出去,水会挤压缺口并将其逐步扩大。
即便及时防备,亡羊补牢了,也难逃被人落井下石。
上不上学其实对她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不过老爷子也担心她的学业,倒是给她请了家庭教师。
这下倒是将她真正与世隔绝了。
虽说这是老爷子真正为了自己着想,但有时候他的照顾还是蛮让人心存负担的。
感觉肩膀又重了些许。
自从出了尹仲景那些事后,老爷子好像比起以前老了许多。
“你爸已经不中用了,我不会再对他有所期待,家里没几个能像你这样清醒的,不是被金钱利益蒙蔽双眼的,只剩下你了。”
弗陵被他过分严谨的眼神盯得心底有些不适,讪讪地笑了笑。
“您老也太看得起我了。”
尹老爷子端着茶静默地看了她许久,连茶水凉了都不知道,轻抿了一口。
“爷爷看人很准,就像现在,所有人都在为你爸求情,让我再帮他最后一把,他们说的好听,让我看在你爸病危的情况,其实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出门在外的名声能好听一点,但你没有。”
弗陵接过茶杯后便小跑回茶桌旁给他再倒了一杯,再殷勤地捧到他眼前来。
“因为我怕你生气,几个姑姑来求轻,奶奶也跑来跟你说,还不是都被你给打发了,他们都吃了闭门羹,我才不会那么傻。”
自从出事后她完全不像自己所担心的那样会哭会闹,会跟其他人一样来替尹仲景跟自己求情。
甚至有好几次都听到有人在自己背后跟他窃窃私语,说尹继善绝情寡义,连自己父亲都可以做到不闻不问,还说现在的尹继善并不是尹继善,体内的恶鬼一直不曾离开过。
弗陵听得多了也便习以为常,反正若是自己硬气起来跟他们吵回去,那些嘴碎的人反而避而不急,慌无择路地跑开,根本就不敢直面自己。
不过对于自己名义上的这位父亲,其实她也不是真的不闻不问,只是从另外一个侧面得知过尹仲景的消息后,就不需要再通过旁人得知这些消息。
尹老爷子哼了声,“你倒是实在。”
实在吗?
并不是。
如同朱然所说,她只是冷血而已。
可自己倒不这样认为。
她不外是比较遵循这个世间的规则,遵循尹继善心底的遗愿。
弗陵心虚,捧着茶,端在手上也累,索性就半蹲下身,视线才勉强与老爷子目光平齐。
“他做错了事,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或许这就是命,没有人能逃脱得了宿命的安排。”
老爷子目光定定,老眼浑浊,语气有些沙哑地说道:“他是你父亲,你就不想着帮他一把吗?”
“正因为他是我父亲,知道那些事都是他做的后......”弗陵说:“我不会帮他。”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仿佛抓不到任何痕迹,如过往云烟,稍骤即逝。
不止一个孩子因为家境困难的原因失学。
他贪污的部分肉眼不可估计。
那些金钱数额根本就无法和那些失学孩子的前途相提并论。
他犯下的错已经不是道德能够约束的,可触及法律的问题,再帮他求情无疑是黑白不分,是非不辨。
以前尹仲景可是教导过她连路上捡了一分钱都必须要上交的人。
“我老了,是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老爷子接过茶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原先想着,反正我是不会认那个蠢货的,如果你想要我救,我就帮你违例一次,可看你态度那么坚决,这件事便到此为止。”
她笑盈盈地看了过去,双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您不老,您其实也通透着呢,不像那些个老糊涂,就算帮了他掩盖又能怎么样,现在出手无疑是将您也往火坑里推。”
尹老爷子嗔笑数声,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斜睨了她一眼:“你就没什么隐瞒我这个老头的事情?”
弗陵微微抿了下唇角,仔细地琢磨了下:“现在应该没有。”
“现在没有是什么意思?还是说以前......”
老爷子拧紧眉头,似疑似惑地看向她去。
弗陵摆摆手,“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还纠结那么久远的事做什么。”
见老头还要纠结,弗陵紧忙追问:“如若我说,我让您救他的话,您真能有法子?”
老爷子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更让弗陵感觉到有时候拥有权利的人没有足够的道德约束那该有多么可怕。
但那样的想法想想也就可以了,真付诸行动的话,估计会闹得满城风雨,老爷子那就真要晚节不保。
······
朱然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估计要从那天她看到手机里探出的新闻。
说是尹仲景企图从医院逃离后,不过半个小时便被有关部门直接从机场给带走。
这才知道他是要跑到XG去。
从他身体转好后一直都是周珂亲力亲为地照顾。
什么时候筹谋着准备逃出境外躲避追捕,又是如何从层层把关中拿到出国的护照,这其中想来少不得有周珂的帮忙。
尹仲景被抓后,周珂求到老爷子跟前,三跪九叩,可谓是情比金坚。
但老爷子还是强硬地拒绝了所有求助。
对于这对夫妻,她有时候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她想要将这个消息分享给朱然时,一时间寻不到任何鬼影。
晚上睡觉的时候,房间的暖气开得极足,她背后都冒出了汗,只得重新爬起,将暖气调低。
躺在又大又软的床垫上睡时,翻来覆去毫无阻碍,还真有些不习惯现在的温度。
的确是有些话想跟他说呢。
譬如没有所谓的下辈子,人不可能再次投胎转世,死后更没有所谓的天堂地狱的区别。
鬼神之说向来荒谬,不过只是人类在高度紧张的心理状况下臆想出来的精神或者意识形态。
她之所以会见到这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不过是为了处理尹继善的事,用脑过度。
所谓的朱然不过是自己臆想的画面。
可现在,说给鬼听。
······
某医院,心理咨询室。
“医生,那只鬼缠了我快有一年半了,我连想安安静静地考个试,他都要在旁边告诉我正确答案,交个朋友都要在旁边释放冷气将人吓走,晚上睡也睡不好,经常鬼压床,我知道你们都对付不了他的,就给我开安眠药就好。”
医生默默地执笔在诊断报告上写下结果。
出了咨询室,弗陵面无表情地盯着诊断报告上的结果,咬了咬腮,眼前忽觉一阵天昏地暗。
精神分裂。
“别跟着我,回到你该去的地方,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她扶着额头,声音无力。
“好。”
弗陵盯着他的侧脸看,狐疑不信。
他说:“你死给我看。”
耳边嗡嗡的鸣。
朱然将她手里的药包顺着玻璃扔到楼下。
这里是高层,她也懒得去捡。
“别吃,大不了我不再打扰你考试,晚上我睡地板就成,但你得让你那些所谓的朋友离着你远点,至少三米。”
“……”
他眯了眯眼,眸底有不可置喙的决然:“就算是朋友也没必要靠那么近。”
弗陵叹了一气,无奈地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