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易仲琛将人护在怀里出了众人视线,出了堂屋后转向另一侧,避开官府前来抓那杜家世子的衙役,转向偏僻的树荫下。
“刚才,你叫我什么?”双手禁锢着她的两肩,压在树后,沙哑的嗓音抵开喉咙口。
“先等等,让我先笑够了再说。”弗陵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抱着肚子笑得弯腰。
杜家世子是经人授意来破坏弗陵的清白,可他当时到底也是吃得浑浑噩噩的,根本就分不清楚谁是谁。
弗陵拉了那小婢女做替死鬼,给杜世子做妾对她而言可是天大的福,可是自己偏偏就不能让她如愿以偿。
至于杜家那纨绔骨头软,如今有那么多双眼珠子盯着,又有易仲琛和晋王的施压,等下过了堂,受了刑,还怕他说不出来什么。
她忍了忍笑,直起身说,“房内的香炉内燃烧的催情香,香味独特,我曾经在江南一青楼就听闻那里女人揽客都用这种香料,能将客人迷得神魂颠倒,刚才我从右相家小姐身边走过时,便嗅到了,你让人去查查,然后,给我带一点回来。”
查催情香这事倒是情有可原,但要自己带这东西回来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
“你那老师我那爹常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易仲琛忍不住又笑了,一方面担心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可一方面又不遗余力地给自己添麻烦,还真是始终心口不一。
······
小枳的事按照律法程序在走,杜家世子也没能挨得住酷刑,该说的不该说的话也都控制不住地说了。
右相家的小姐在风口浪尖处,举步维艰,串通谋害和颐的罪名也洗不干净,虽然最后出事的另有其人,可偏偏有人声张要给小枳撑腰做主。
是以,易仲琛越发忙得不可开交,算是彻底地跟右相一家反目成仇。
有人说,弗陵太较真,不过是一个小婢女却不惜赌上易仲琛的前程闹事,也少不得也有人会说,易仲琛真是被那个女人灌了**汤如今才稀里糊涂跟座师对立。
偏偏在这个时候,右相小姐滥用催情香,形迹放荡,于大庭广众之下洋相百出,闹得沸沸扬扬。
······
水榭边烛光摇曳,时远时近的笛声轻扬悦耳,两岸处倒映着灯火璀璨,恰似繁星缀满星河。
弗陵撑着下颌,忽然觉得他这笛声幽幽,跟他如今的处境颇为相似。
“这种四面楚歌的感觉如何?”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也有过彷徨无助的时候,怕没有人理解,没有人知道,现在有你在我身边,有老师始终向着我,我就不感到怕。”
“要是哪天你忽然倒下了,我也逃跑了怎么办?说真的,我自私自利惯了,真的是那种会不顾你的安危逃跑的人。”
易仲琛仔细地想了想,“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还是希望你能活着。”
弗陵扯着嘴角笑了笑,“你发誓你说的是真的。”
易仲琛起誓,眼底难以掩饰的温柔,“我发誓。”
他不怕死,但怕她出事,他以为自己有能力能够护着她一生顺遂,可若最后真的没能做到,必会放她离去。
弗陵顿了一瞬,指腹在水面上打着旋,“算了,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和我爹肯定也跑不了,谁让我爹一直以来都觉得我靠不住,反而将你当儿子养。”
养儿防老,积谷防饥。
易仲琛问她,“怕吗?”
若是将来我出事了,你会怕吗?
“有时候不是你选择了命运,而是你被命运推着前行,被人压迫到这个地步,再不反抗就真的很没骨头了。要不然怎么会有官逼民反?”
“只是,如今晋王一直视你为友,若是将来你的身世暴露了,会否被人拿出来做文章...”弗陵语气微顿。
特别是在现在,前太子的死,与当今圣上也难逃其责。
他在朝为官,如何做到在仇人面前虚以委蛇?
“放心。”易仲琛眼神坚定,给她安抚的眼底:“我只是不想让我父母死得不明不白。”
过去的挽回不了,但现在如若有人欺负到他的人头上,那就别怪他争权夺利。
弗陵点了下头,是真的很怕他被血海深仇蒙蔽,又或者为了权利走到最后人怨鬼憎的地步。
像是上一世,易仲琛成了权倾朝野的宰相之尊后,扶持皇子,做了帝师,落了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骂名。
“你想见一见肃清王吗?又或者,你不想从我这里问一些事?”他说出了心底的疑问。
“我见他干什么?他是死是活,关我屁事。”
弗陵拿过竹笛,唇角微凉,笛声浮动,月光浮影。
易仲琛笑了,做出退让和牺牲的一直是你,不觉得委屈吗?
他向来自私自利,可为了她也能铁骨柔肠,隐忍退让。
“你生辰什么时候?”
“我不清楚,也不过生辰的。”易仲琛喉结微动,问,“怎么,要礼尚往来?”
弗陵点头,“嗯,你对我好,我自然也该对你好一点,我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
他怔了怔,不自觉地贴着她肩窝处靠了过来,紧绷的心弦也终于能够松缓下来,也只有在她身边才能放下一切戒备。
“那就跟你同一天,以后,我也是有人给我过生日了,不会孤独终老。”
弗陵:???
想太多了吧?
“家人的关系,是一辈子都不会变的,是吧?”弗陵忽然问他。
他声音慵懒,“是啊,你我不就一直都是互为依靠。”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就以这样的关系相处,不是更舒服?”
没有话语声,他的头部从她肩窝处滑落,整个人也靠了下来,枕着她的腿,安然入了睡。
夫妻间同床异梦的有,兄弟间又怎么不会反目成仇?
什么样的关系才是最让人舒服的?
你不是我的什么,我也不是你的谁,但我们都清楚,互为依靠。
你若不想嫁,那我身边便不会再有其他女人。
······
前太子一案被重提重审,肃清王也难逃其责,当年涉嫌毒害太子,逼迫太子妃,累其坠崖而亡的事甚嚣尘上。
是易仲琛亲审此案,案件虽然时隔久远,错综复杂,牵涉良多,但最终的矛头都直指肃清王头上。
圣上下了令,肃清王也被推往午门斩首。
王府被削了爵位,贬为庶人,驱逐出京。
弗陵收到小天的来信,琅华郡主在得知肃清王的结局后也以三尺白绫,草草结束了生命。
消息来得匆忙,只跟易仲琛早早交待了两句,便回了江南。
易仲琛派遣了五百虎豹骑军,同她一道返程。
安葬了琅华郡主后,当初她住过的屋子也成了闲置,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弗陵在收拾她临终前的遗物。
可好多东西,无论是字画,还是没有寄出去的书信,都跟肃清王有关。
她就不明白了,既然那么喜欢过一个人,按照琅华郡主的性子,就不该跟和常年成婚才是。
“心都不在此处的人,留着也是白费,都烧了吧。”
和常年不知何时,已然站在自己身后,自然也看到了琅华郡主留下的遗物。
弗陵见他面色淡淡,心底不解,“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母亲跟肃清王之间的事了?”
和常年点头。
“那她为什么还要嫁给你?”
“肃清王当时已经有了妻儿子女,你母亲性子高傲,绝不允许自己做小。”
也是,琅华郡主什么都要争,向来只要那绝无仅有的。
原以为等到和父亲和离,等到肃清王鳏居,可最后还是注定了此生无缘。
弗陵向来认为和常年并不比肃清王差多少,偏偏她就看不上,这么执拗的性子,便注定了木强则折。
和常年看着女儿眼下的疲惫,催她回去。
“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吧,先去休息一下,我跟你母亲说说话。”
弗陵被推出灵堂,有些疲倦乏累,不愿多走,便坐在庭前的石阶上,呆呆怔怔地望着院前庭院,绿荫还是那片绿茵。
“你哭了。”
弗陵用手背压了压脸,侧过头去,躲开他欲伸过来的手。
易仲琛顿住,低声问她:“你后悔了?”
弗陵置之一哂,“这个时候,说这些还有意思吗?”
易仲琛语气微微发抖,心底到底还是慌乱了,却也只能勉力一笑,手掌心覆在她头顶,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别生气了。”
······
空荡荡的灵堂,呼吸窒闷,到处都是未散的香烛纸钱气,呛鼻得厉害。
“知道你不愿见我,我也不会久待,这些年,终究是苦了你了,别怪女儿,要怪,怪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