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沈医生……”弗陵喘了一口气后,靠着身后的墙,又连续说了两声抱歉。
“这么晚了还打扰你,不知道您最近有没有收到一条来自LZ的采访邀约,我是这家公司的员工,想对您进行一次人物专访,不知道您愿不愿意接受我们的采访?”
冷风好像也从对方手机那头飕了过来,将他周身的气压将至极低,灌得人额头发紧。
沈净轩眼睫微垂,覆下一层黯影,嘴角依旧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自嘲。
若不是自己手滑按错了她的电话,打扰了对方休息,她倒好,自揽其责。
本来心底有的一丝丝歉疚却因为她这一个无理取闹的要求,瞬间反感。
“要采访我的媒体不止你们一家,如果我都答应的话,你们还得排队叫号。”
“我知道,自从您救人视频流传出去后,隔三差五就有人去医院叨扰,对您的工作和生活都造成一定的影响,您对此事烦不胜烦,如果我有办法让那些麻烦消失,您是否能同意……”
沈净轩的声音随着电流声渐渐地沉了下去,“最大的麻烦不就是你吗?”
弗陵眼皮子轻轻一眨,干巴巴地说道:“哦……”
好吧,又被讨厌了。
就她做下的那些龌龊事换谁不讨厌。
还是哄女孩子比较容易,像吴奕缈,一顿奶茶就把她当自己人看了。
哄男孩子,难道要送乐高?还是手办?他是医生,大抵对人骨模型、大体老师情有独钟。
一阵电流声后,都不见任何回声,沈净轩打算挂断,忽听对方语气微紧。
“沈医生,我看到那天我们在医院食堂,那个企图攻击你的男人了,他现在就在我们学校的宿舍楼内,他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正看着我打电话。”
弗陵的声音越来越紧,“他好像要过来了,不会是因为我上次把饭菜砸他身上他生气了?”
沈净轩起先只当她是在开完笑,但当她说第二句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她气息倏然间剧烈抖动,霍然从床上起身。
“白皑皑,你先……”
手机被男人夺在了手上,他听着对面传来的声音,好奇地扭转过头,盯着弗陵,脑袋僵硬地扭动着,嘴角上弧度也渐渐地抻开,像个感官情绪都被操控了的怪物。
“这是周医生旁边的那个医生,我听得出,那个声音……”
沈净轩听得对方喑哑的声音时,双耳微凛。
孙建邦,当初在医院里企图攻击周承伯却被白皑皑破坏了的病人家属。
前不久,他那患有肺结核去世的儿子去世后,他的神智便已经失常。
食堂那次故意伤害,因念着他失子才导致的神智涣散,只关了十五天。
身前的男人每逼近一步,弗陵便往后退开一步。
“小姑娘,你和那群医生都认识是吧?你跟他们一样,都是坏人,都是见钱眼开的王八蛋。”
弗陵退无可退后,发现已经被他逼到楼梯口,往下数,幸好她住的是二层。
弗陵转过头看他,孙建邦喋喋不休,状似倾诉地低喃。军绿色的大衣将他的身形紧紧地裹住,高大的人在说起孩子时,背脊微偻,眼底陡然流露出一丝愧疚不安。
“为什么你要阻止我杀了他们?他们亲手杀死我的孩子,多残忍啊!就因为他们说我孩子有传染病,嫌弃我家孩子,不肯给他好好治,要我换病房,不然就把我家孩子推出去。”
“凭什么穷人家的孩子就生不起病吗?凭什么他们说要我换医院?凭什么他们耽误了我家孩子病情后还能半点愧疚都没有,逍遥法外,继续当外表光鲜亮丽的医生?”
“可为什么你还要帮他们?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狼狈为奸,是不得好死的。”
沈净轩厉声道,“孙建邦,她与此事无关,你最好不要乱来。”
弗陵眸光微沉,“我没帮,如果知道他们是这样的人,我绝对会比你更渴望见到他们死。”
孙建邦错愕了一瞬,旋即冷笑,“听听,刚才那医生还帮你,你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像你这种只顾自己死活不考虑别人的人,更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也是负担是累赘。”
“我们不是一样的人吗?”弗陵眼睫轻掀。
孙建邦脸色微黑,嘴角扯动,“我们怎么可能一样?”
弗陵笑了笑,低头看着他的脚,是一双军绿色的鞋子,鞋面已经有所磨损,露出一双带血的脚趾。
“你刚才说儿子是传染病,医生要求你换病房,可你不换,是觉得特殊病房太贵了,因为钱的原因耽误儿子治疗,你不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自私自利的父亲。因为你觉得特殊病房住不起,你希望普通病房的孩子能跟你的孩子住在一块,全然不曾考虑你的孩子会否将病传染到别人的孩子身上,我看你还不止自私。”
孙建邦脸色阴沉,阴鸷的吊梢眼直勾勾地落紧在她身上。
“白皑皑,别激怒他。”
弗陵听到电话那头,伴随着驱车疾驰的声音外,是沈净轩愤怒的低吼。
“孙建邦,你冷静下来,你还有一个女儿不是吗?如果不想你家里人失望的话就该知道不能知法犯法。”
弗陵心生恻隐。
像这样的人还有个女儿,那他女儿定然是上辈子撬他祖坟了才会这么倒霉地投到他家。
“女儿,就是把女儿嫁人才换来三万块的彩礼。”
孙建邦冷冷一笑,“可我的儿子还是死了,是不是都得怪我这个父亲,懦弱无能,不会赚钱?”
弗陵嘴角轻掀,嘲讽味尽浓,“你应该再多生几个。”
孙建邦霍然将手机摔落在地,一把擒住她的她脖颈,身子也猛地逼近,“你,都怪你,都怪你为什么要阻拦我报仇雪恨?我今天就杀了你,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多管闲事。”
“被我说中了吧,杀死孩子的导火索就是因为你不肯出钱,你就算有钱,但也不舍得全部拿出来,为什么?”
弗陵低着头看那双擒在自己脖颈上的手,他的指甲修剪得残差不齐,此刻黑色的指尖深深地掐进她的肌肤内,顺着那双手上看过去的人,脸色扭曲生变。
孙建邦看着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手中的力道渐紧,渐大,阴鸷的吊梢眼里尽数是通红的血色。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你既然那么想死,想死我成全你。”
弗陵被压在楼梯的栏杆处,半个身子也已是挂栏杆外。
她嘴角强牵起一抹笑,双手紧紧地抓在栏杆上,作为支撑点。
她的眼睛里依稀可以看见有几盏灯光簌簌地亮了起,是有人被吵醒了,有人循着声音过来。
“摔下去我不会死,这里只是二楼,但刚才你的声音已经吵醒了熟睡中的人,他们都在赶过来了。宿舍有门禁,现下已经关门了,你是白天顺着水管爬上二楼的,一直潜伏在这里。等下你逃不出去,最好的是,再把这事闹大点,这样,你下半辈子都有妥善安置的地点,一本万利。”
孙建邦倏地一笑,嘴角咧开至最大的弧度,忽然往后退开,也把弗陵给拉了回来。
弗陵跌坐在了地上,捂着脖颈喘气。
孙建邦低下头来看她,声音至轻至柔,“你要我杀了你如了你的意,我才不要,我要折磨你,折磨你到死,像我的孩子那样,临死都被病魔折磨。”
耳边警笛的声音撕破夜空,渐渐逼近。脚步声骤然,如猛烈的雨水灌着夜风扑打在地面上。
孙建邦摸了摸她的头发,“孩子,我下回再来找你。”
······
沈净轩目光发红,脸色青白。左手握在方向盘上,右手抚在脖颈上,因为缺氧,大脑一阵空白,左手渐渐失了力气,几欲握不了方向盘,身子痛苦地弓起,喉咙口一阵腥甜的血味传出,“白皑皑......”
······
弗陵目光循着他逃跑的背影看过去,黑点迅速隐去,当身侧有熟悉的声音传来时,依旧无法辩驳清楚。
宿舍倚着后山而建,他逃跑的方向是往后山的方向。
警察和学校保安已经追了过去,因为突如其来的警笛声,几乎整个女生宿舍的人都陷入一种惶惶不安的恐惧感中。
吴奕渺和欧夏丹一人一边,心底焦灼不安,想将她扶起来送医院。
弗陵道,“别跟我爸妈说。”她嫌他们唠叨。
沈净轩捡起地上掉落的手机后,走向她处,从吴奕渺手中将人接过。
“我送你们去医院。”
吴奕渺点点头,一时之间还没回过神来,哥哥怎么会在这里。
······
弗陵轻轻地嘶了一声疼,不自觉地侧开脖子。
吴奕渺按住她脑袋喝道:“别动,不好好消毒会感染。”
欧夏丹在一旁也按住她的手:“听话,不然我们跟你爸妈说你出事了。”
弗陵抿了抿嘴角,无可奈何地闭眼。
当沁凉的酒精棉擦拭在脖颈上时候,弗陵瞬间睁眸,与他的视线相对。
“沈医生,我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
沈净轩微微一顿,将擦拭过的酒精棉球放在一边。
吴奕渺错愕,猛然瞧了两人一眼,“什么意思啊你们俩?”
“哥,你怎么知道皑出事了?是你报的警吗?”
沈净轩眉梢微紧,并不回答。
“你们先出去,我和他有事要说。”
吴奕渺愣愣怔怔间,便被欧夏丹给拖了出去。
四下无人,弗陵又把自己的请求说了一遍。
沈净轩也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我也说过了,我不喜欢被人打扰现状,可你却三番两次打扰我的生活,不断地挑衅我的底线,你做好被打击报复的准备了吗?”
她看着他,一时无话。
一室静谧,他起身,去收拾带血的绷带,酒精棉,目光微刺,好像那伤口是长在了眼睛里。
弗陵揪着他的袖子,指尖微拢,“最后麻烦您一次,如果你想报复的话,随时。”
沈净轩笑,“看来你真的什么也没明白。”
冥冥之间,我们已经把生命连成了一体,报复你,便等同于报复我自己。
······
吴奕渺从门上的四方小窗口上瞄着里面的情况,狐疑顿起。
“大半夜的,皑皑竟然出去打电话,大半夜的,我哥竟然出现在我们宿舍楼,他们是什么情况?”
“你不是经常陪着皑怕她再自杀吗?她什么情况,你应该最清楚。”欧夏丹靠坐在椅子上,抱着手闭着眼,争取睡一觉。
“难道是......”吴奕渺揪着小手指:“上回我哥哥救了皑后,两人认识,在医院也见过几回,难不成就是在医院发展起来的,皑竟然不跟我说。如果皑跟肖阳分了,跟我哥好也不是不可以,这样我们三毕业后还能一块继续玩。”
可是现在的皑好像一点分手的念头都没有,跟肖阳还不清不楚地牵扯着,这对她哥也太不公平了。
“这只是你的怀疑。”欧夏丹拧了拧眉,“皑刚才说是因为你哥才出事的,大抵是因为那个逃跑的男人和你哥有关。”
出来时,弗陵摸了摸颈上的绷带,微微出神。
吴奕渺见她出来,忙不迭追问:“你和我哥什么情况?”
霍然看到白皑皑身后站着的人时,语气陡然一顿。
“没情况。”弗陵摇了摇头:“你们先回去,不用在这里陪我。”
沈净轩抬脚先走:“警方还在等录笔录,别磨蹭。”
弗陵哦了一声,跟了上去。
吴奕渺看着她那副小媳妇的样子,揪着欧夏丹的手道:“这还叫没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