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镜澜伸手按了电梯,笑着点头:“你问吧!”
薛难跟着他走进电梯,确定没有其他人上来,这才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喜欢看哪些家庭伦理剧?”
和其他人看剧消磨时间不同,她感觉得出来,叶镜澜是打从心底里真的喜欢看那些剧。
一个温文尔雅、古韵深厚的历史系教授,喜欢看婆婆妈妈的家庭伦理剧,这事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说不清的诡异。
叶镜澜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按关门键的手微微一顿。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眉眼一垂,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
就在薛难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太冒昧,准备岔开话题时,叶镜澜开口了。
“我在学习,如何跟家里人相处。”
他生在那种家庭,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会受到很多宠爱,也会被人无端讨厌。
小时候他并不懂这些,也没什么分寸感,每天就喜欢缠着比他大一岁的叶宇盛玩。
起初大伯母待他还算温和,每次他去找大哥玩,大伯母都会给他取零食和玩具,笑眯眯地摸着他的脑袋说:“我们阿澜长得真好看,长大肯定能当明星。”
他舔着棒棒糖,笑得眉眼弯弯:“大伯母也很漂亮,比明星还漂亮。”
大伯母笑得更开心了,搂着他夸小宝贝儿嘴真甜,说下次要给他买更多零食。
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他再去找大哥玩的时候,大伯母就堵在门口,冷着脸说:“你大哥在写作业,你去别处玩吧!”
他一脸失落地离开,隔了几天,他趁叶宇盛放学回来,在院子里拦住他,给他展示自己的新玩具——遥控飞机。
两人正玩得高兴,大伯母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揪着叶宇盛的耳朵指桑骂槐:“你个没出息的小东西,你跟人家玩什么,人家天资聪明,你就是个蠢货,还不快回家写作业!”
大哥被又打又骂,便呜呜地抹眼泪。
他看着大哥被大伯母揪着耳朵拎回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过了好久,他才知道奶奶当众夸他天资聪颖,要把他当成接班人培养。
这事惹得大伯和二叔一家都不太高兴,但碍于奶奶的威严,都不敢表现出来。
他不知道奶奶到底是怎么从一个五六岁的奶娃娃身上看到潜力这回事,却被迫开始学习如何与人保持距离。
他不再缠着大哥陪他玩,也不再去大伯母家讨人嫌了。
然而比他小两岁的叶景深却没学会,他似乎变成了曾经的自己,没事就要上他家来找他玩。
每次二婶来家里找到叶景深时,都是提心吊胆的,拉着叶景深检查一遍又一遍,仿佛他会私底下虐待叶景深似的。
为了不让二婶担惊受怕,他开始躲着叶景深。
有一次叶景深为了吸引他的注意,朝他扔了一颗石子,不偏不倚打中了他的额头,当场就流血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二婶就一个巴掌扇过去,打得叶景深哇哇直哭。
“阿澜,我已经教训过你弟弟了,这事就别让奶奶知道,行吗?”
他捂着灼痛的额头点头,没说话。
那件事他没有告诉奶奶,可是不知奶奶从哪里听说了真相,惩罚了叶景深,还训斥了二婶。
母亲试图替二婶说话,被奶奶训斥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母亲讪讪退到一旁,又被二婶狠狠剜了一眼。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自己不仅不被人喜爱,还被大家讨厌着。
年幼的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那么招人讨厌。
他反抗这个世界的办法,就是摆出一副“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的姿态。
之后他和家里其他人都保持着疏远的关系,和家中的兄弟姐妹关系也不亲近。
初中时他报了一所公立中学,隔了一年堂妹叶伶俐也报了他的学校,每天追着他二哥长二哥短地叫。
他知道大伯一家不喜欢自己,试图疏远叶伶俐,可惜小姑娘也没什么眼力见,被他冷眼对待,难过三秒钟,照样笑嘻嘻地追着他跑。
他没办法,只好由着她去了。不过他们约定好了,在学校保持着亲近的兄妹关系,到家就假装关系不熟。
初三那年,有一天他收到叶伶俐的短信,说在郊外写生迷路了,让他去找她。
他按地址找去,却没有叶伶俐的踪影,只有几个彪形大汉拿着钢管,看见他时眼睛冒着看到猎物时的光芒。
他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还没来得及逃走,叶伶俐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木棍朝着那些绑匪乱挥。
她被绑匪逼得节节后退,还不忘冲他大喊:“二哥快跑!”
他将怀里的书包砸向绑匪,拉着叶伶俐转身就跑。
绑匪们一路穷追不舍。
他把叶伶俐藏在一个废旧钢铁厂里,自己跑去引开绑匪,后来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滚下去。
等他再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里了。
大伯母声嘶力竭地朝他大吼:“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他这才得知,叶伶俐失足从从三楼摔下去,人当场就没了。
那件事后来不了了之了,后来他无意间从父母那里得知,幕后指使是大伯母和二婶。
父亲气得找去找她们算账,母亲抓着他的袖子哭得伤心欲绝。
“你让阿澜知道了怎么办?一直疼爱他的人,其实没有一天不盼望着他去死,你让他怎么接受?”
他搭在门把上的手,无力地垂下来。
那之后,只要他一闭上眼睛,脑海里一会儿是大伯母让他去死时扭曲的表情,一会儿是叶伶俐叫“二哥”时弯起的眉眼。
他没有办法集中精力,不得不休学半年,之后转去了私立中学。
尽管离开了有叶伶俐的地方,可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己,高中就出国读书了。
直到大学毕业后,他才重新回国。
长大后他拼命逃离了那个家里,但骨子里其实渴望被家人接纳和认可。
他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有在提到叶伶俐的名字时,他的眼神才会微微动一下。
像是扯到什么伤筋动骨的陈年旧伤,不得不停顿一下,才能吐出那个压在心底十几年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
“我想学一学,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让他们不讨厌我。”
要是他早一点学会了,也许叶伶俐就不会死。
叶家的家业那么丰厚,就算不争不抢,也可以让所有人一生衣食无忧。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会为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金钱,连血脉亲情都不要了?
叶镜澜垂下眼眸,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从小就是一个招人厌的孩子。”
薛难听着他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用最平淡的语气,把那段生死攸关的往事讲出来时,心里莫名地揪痛了一下。
“不是你惹人厌,是他们太坏了!”
她试图安慰他,可是到最后,自己却先红了眼眶:“欺负一个小孩子,真是太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