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尽管一头雾水,白芷还是差点高兴地跳起来,“说话算话啊,不许反悔。”
穆夫人看着她,竟有几分怜悯的意味,不过她飞快正了正神色,指着牌位前铺了蒲团的地面,“躺上去吧。”
没问知道个真相,不就是一嘴的事,干嘛要以躺姿聆听,白芷只是老实地依言躺好,枕着柔软的蒲团?,躺在青石板码成的地面,沁人的凉透过衣服,散在皮肤上,有点冷。
而穆夫人转身,小心翼翼从桌角里拿出一个正方形的锦盒,打开来是熏香,和一小盒胭脂膏一样的彩膏。
她满脸虔诚地点燃了熏香,不知名的花香就溢满了整间祠堂,熏得人昏昏欲睡,她又用食指指尖点了点彩膏,让白芷闭上眼,细致地一点点摸在她的眼皮上和眼睛四周。
白芷刚要问她这是干嘛,搞得像献祭仪式一样,怪吓人的,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迅速击中了她的神经中枢,她连哼都来不及,就陷入了沉睡。
几乎是她沉睡的瞬间,墙壁上的壁画像是活过来一样流动起来,画面感越来越真实,然后从墙壁上脱落,化为彩布,飞移到白芷身上,将她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像是卷春卷,只在两头开口,供人呼吸。
穆夫人对这奇异的一幕,面无表情,只是越发抓紧了丈夫的牌位,“穆家世代掩埋,千年诅咒的真相,终于到了重见天日的时候,希望她还能醒来。”
而白芷撑着脑袋醒来,发现自己置身于完全不符合现代世界的场景里。
周围人声鼎沸,穿着具是宋朝服饰,男着交领或圆领的黑白长袍,女上身着窄袖短衣,下身着长裙,外罩一件对襟的长袖小褙子,而她站在名为“禾木镇”的小镇门口,放眼望进,商业店铺临街开放,街边还有不少的小贩,大声叫卖着……
“来追我啊……”
她眨眨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留着鹁角儿发式的几个小顽童,追逐打闹着,直直冲向她,她来不及闪躲,只能眼睁睁看着顽童穿过自己,像穿过一面雾镜,继续向前跑去。
穿过自己?
愣了愣,她走几步,抬手去摸小贩铺子上的胭脂盒,于是,直直穿过,小贩看也没看到她一样,继续冲着街上过往的女子吆喝。
这是自己的梦境,还是自己的魂穿越到了此地?
白芷不解,但突然想起自己本来身处穆家祠堂,迷迷糊糊被穆夫人点的熏香熏地昏昏欲睡,于是就睡过去了,而她的目的是搞清楚穆家背负千年诅咒后的真相。
突地,她回头看向小镇镇牌上上书的“禾木镇”,这是不是穆家千年前居住的城镇呢?
“这位姑娘,叨扰一下,请问穆家主宅就在长街尽头吗?”
??身后一把极好听的嗓音,在周遭的人声鼎沸中依然悦耳清晰,吸引了白芷的注意,她便回头去望。
正是她在穆家祠堂墙画上见的那位书卷气极浓,温文尔雅的书生,单是一身月白长衫,便风华绝代。
??被他问话的姑娘,瞬间羞红了脸,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红着脖子指指长街尽头,点点头。
书生极有礼地道了声谢,便步履优雅地往长街尽头走去,经过白芷时,他忽然侧了侧头,线条优美的侧脸就擦过她躲闪不及的唇角。
蜻蜓点水一样,可白芷摸摸颈间挂着的鸡血石,那一瞬间的柔软,那样真实,是她身处这个不知是梦境还是穿越的时空,第一次的实感。
而书生抬手擦了擦侧脸,有些疑惑地望了望白芷身处的地点,哪里空无一人,只有空气。
他摇摇头,继续往前路尽头的穆宅走去。
白芷咬着嘴唇,想了想,便抬步跟了上去。
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白芷脚都走酸了,终于走到长街尽头,也就是小镇尽头。
那是一大片的古宅,除了少了一点古旧感,年代感,和大门前多了两个饕餮巨兽的雕像,就跟白芷在现代看到的穆宅一模一样,连铜门上刻的花纹都没有变化。
书生走上石阶,叩了叩铜门。
“谁啊?”门内有人趾高气昂地问了一声。
“在下是前来借住的穆子清,”书生顿了顿,“在府上暂住一年,准备明年的科考。”
“哦,原来是穆公子!”铜门大开,家仆模样的中年人热情地迎出来,“家主等你许久了。”
说着,他示意身后的小家奴赶紧上书房给老爷通报一声,就快步上前,要接过书生手里的行李。
书生避了避,实在避不过,就由着家仆接过,道了声谢,随着他的步伐往东南方向的阁楼走去。
家仆几乎是喜形于色,“老爷算准了穆公子你这几日会来,早早就把给你住的阁楼腾出来,命人打扫地干干净净,还重修了一番,可气派了!”
“真是有劳穆老爷,到时一定要去拜访一下他老人家,以表谢意。”
“不急,先把穆公子您安顿好了,再去沐浴一番,洗去您这一身的风尘仆仆,再去拜访也不迟。”
“嗯,还是……”书生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还不知这位大哥怎么称呼呢?”
“哎,我一个家仆不值得入穆公子您这样文曲星下凡的大才子的眼,更不值得您记名,”这样说着,他的举止里却都是期盼书生记着的讨好,“你只要记住,以后在穆府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给穆白做,就行了。”
书生笑笑,“那我初来匝道,人生地不熟的,以后可能就要有劳白大哥了。”
“什么大哥……”
那声音,渐渐远了,白芷揉揉眼,眼前的场景就换了。
依旧是一身月白风清的长衫,书生行色匆匆往内室进。
他一进去,内室里愁容满面的仆人和家眷,就不自觉露出了笑容,“穆公子怎么来了?这几日,不是在研读儒家经典,连吃饭都顾不上嘛。”
“听说穆老爷卧病在床,请了好几批大夫,都没治好。正好在下会点医术,就想着来看看。”
“穆公子有心了,”病容憔悴的穆老爷勉强从床榻起身,“只是老夫这病,是陈年旧疾,治了好多年了,还是老样子,每年都要疼上那么几天,反正死不了,就不牢穆公子费心了,你还是专心为科考做准备吧。”
书生只是浅笑,手已经不容拒绝地搭上了穆老爷的脉。
所有人瞬间都屏息以待,好像无论他说什么,都一定是对的。
而他拧着眉,思索片刻,突地展眉,“有法子了。”
说着,他提笔在宣纸上,字迹清俊,笔锋有力地写下一方药单,递给了身后的穆白,“照着这个药方,去领药来。到时由我亲自煎,喝上三月,保证药到病除。”
众人脸上都有了笑意,“那就有劳穆公子了。”
书生摆摆手,“那我先去药房熟悉熟悉,一会好给穆老爷煎药。”
穆老爷点点头,少见地没有拒绝,也没有客套,只是一脸感激地谢他,但那笑浮于表面,总像是掺了杂质,怪地很。
白芷跟着书生去了药方,看他煎好药后,秉退了所有仆人,从长袖里拿出一把匕首,对着食指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溢出,被他一起逼进了药炉里。
那血极香,一进入药膳里,原本黑糊糊,看着就难以入喉的药液,色泽鲜亮许多,成了闻着就极好下咽的样子。
书生满意颔首,把手重新收回了袖子里,只是白芷眼尖地发现他的掌心,疤痕蜘蛛网一样密集。
而她回头,清晰地看见门缝里有一双眼,也从头到尾看到了这一幕,她知道那是佯装早就离开的穆白,在偷看。
事实上,不到三个月,穆老爷陈年旧疾就彻底好了,而且精神气越发好啦,连带着穆家上下对穆公子越发恭敬憧憬了,几乎只要是他说的,天上的星星也要给他摘下。
当然,同样带来的是更多穆家人生病时,请求书生救治的场景。
不懂拒绝,又总是心软的书生,经不住哀求,总是有求必应。
于是,文曲星下凡的大才子,另一个神医的名声也传到了整个禾木镇,带来的是更多人前来救治的意图。
眼看着书生手上的疤痕越来越多,笔都拿不稳了,疤痕便开始上移,胳膊,小腿,大腿……到浑身上下,遍布伤痕。
而这一切,除了白芷,同样看在眼里的还有穆白。
那日,白芷站在书房,看着穆老爷和穆白一字一句,说出惊天的阴谋。
“你亲眼看到他把自己的血倒进了药膳里?”穆老爷把玩着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漫不经心地问。
“小人亲眼所见,”穆白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真正治病的法子,根本不是穆公子的药方,而是他亲自煎药时,放的血。”
“这么说,他果真是穆家世世代代要找的祭品了。”
“当然是,”从书架后方走出来穆家的老夫人,她整个人在重重书影下,显得阴测测地,“命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文曲星下凡,还身兼百病克星的神血,根骨都是最剔透纯净的,除了他,还有谁?”
顿了顿,“能改变穆家十年后家道中落的困境,还能保穆家千年盛荣不损的命运,只有将他完完全全献祭于鬼神。”
穆白却问,“可是如今,穆公子在禾木镇的声名越来越大,他不仅热心贫家子弟的学问,开了一间免费书院,专门教导他们的功课,还是治百病的神医,且分文不收,所有人都把他当仙人下凡一样尊敬,我们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出手?”
“想要救一个人,可能难如登天,可要毁一个人,却是再容易不过。”穆夫人冷笑着,从头上取下一枚玉簪,递给穆白,“就凭这根簪子,就可以彻底毁他众叛亲离,万劫不复。”
白芷听完,浑身冰冷,一出门,她就顺着记忆,匆匆找到书生住的那间阁楼。
可是书生不在家。
她又奔波不息,追到了书生自己掏钱盖得那间小书院。
书院后有一池极深的荷塘,夏季荷叶田田,荷花满池,清香扑鼻,美极了,但一到冬天池底淤泥丛深,池水冷到骨子里,池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掉进去就是要人命的塘。
可明明她刚刚在找来的路上,还是初秋,怎么一眨眼就隆冬了呢?
鹅毛大雪簌簌落在肩上,又透过肩,碎在地上,白芷清晰听见本该书声琅琅的后院,是满院的惊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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