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就走到村外。对面过来一个人，董华山招呼道：“三舅，快去厨房帮忙整鱼，你的手艺好。”那人站下来，仔细看一眼几位，问：“县领导来啦？”董华山说：“是的。等哈你要敬杯酒哟。”那人点头，说：“你们游着，我去帮忙。”走了。
村路蹩仄，尽是石头疙瘩，很难走，看看眼前有块较高的地势，就停下来，站在这里观看。从脚下的石头开始，放眼望去，四周白花花都是石岩，只有近村口有两三棵槐树，也是歪七倒八，缺枝断桠。村子里的房屋，大多是石块石板构成，也有木框架的，使用的原木也不见小多少，可想这里过去也曾经是长有大树的，后来的过度砍伐，才会导致这样。树砍了，树根刨了，泥土就保不住了，水冲风刮，就顺势往低洼处流失了。近处砍伐完了，去远处。远处砍伐完了，还去哪里？山背后就是大河，吃水就去那里挑。要是没这条河，就难以生存下去了。
走着，马运昌一低头，忽地看见一泡狗粪，眼看着郑季就要踩上去，呀叫了一声，就势抓了他一把。郑季身子中心偏移了，一只脚踏上了一块圆石头，圆石头受不了踩踏，滚动了半圈，带动郑季身子一歪，踉跄两下，踝关节歪了。忙找路边路坎坐下，两手抱住不停揉着，不算很痛，站起来试试，还能走。看着心爱的纯牛皮鞋，鞋子却裂了一个口，去找裤裆口鞋匠修补，又得花五块钱了。马运昌就不同，早上出门，就要换穿轻便旅游鞋，专门叫儿子去省城买来的，鞋的质量相当好，水陆两用。
马运昌翻起鞋底给郑季看，说：“哪天马雯去省里头，叫他照样子给你带一双？”
郑季说：“谢了谢了，鞋帮不是皮的，不适合我的脚，脚汗大。”
董华山早就抓住他的臂膀，搀扶着前进。董华山寻找机会和郑季说话，现在脚扭了，正是机会。他带着郑季慢慢走，拉开一定距离，就好行事。郑季却推开他，说：“没事，走得动。你快去给马县长介绍情况。”路不平，石头尖尖太多，踝关节受不了，皮鞋更受罪。郑季心里道：今天吃这顿鱼，合了贵价钱啰。
走一段，看见了两边山中间的峡谷，峡谷里流淌的河水，这就是横贯全县的玻璃河了。
玻璃河自东向西，横贯乾顺全县，全长一百二十里。在贵山境内分为三个段，每一段一个名字，前段叫木梁河，三十里长，后段叫发耳河，有四十里，中间这段五十里，叫玻璃河。眼下是枯水季节，水几乎是贴着河底，白花花的石滩随处可见。往前走一公里，忽然看见一个奇怪现象。对岸梁山之间流出一条小河，河水清澈无比，到了河中，与上游下来的浑水相遇，并行前行好长一段，才与浑水混合。
马运昌站定，好长时间看着那条小河出口，进里面是蜿蜒的山涧，山涧里竟然一派葱茏。便问那小河叫什么名字。董华山回答：“叫黄牛河。”
马运昌道：“黄牛河？水一点不混，那样清嘛。”
董华山说：“以前也是比较浑的，也才是最近年把才变清的。”
马运昌更为惊奇：“为啥呢？”
“县长还看不出来？”
马运昌就仔细看，那流出水来的沟豁里，全都被灌草林木覆盖着。再看身旁和背后，大不一样，有点疑惑地问：“属不属于你们村呀。”
董华山摇头：“那是沙子村，长坳区属。”
马运昌脑海里翻出来不久前给省里上报的一个材料，材料里提到了长坳区沙子村小流域，就是这里了。他没有到过，这是个麻烦事，为什么？看材料当时就想要不要到实地看一看，今天竟然隔河相望。不行，得抓紧时间亲自去，一定要把真实情况看在眼里。
董华山的三舅疾步走来，说：“鱼做好了，请领导们回走入席。”
郑季道：“那条大鱼该不会是在这段河里搞到的吧。”
董华山拍响巴掌：“局长好眼力。那条鱼就是在清水浑水交汇处拿到的。它喝过了清水，味道一定鲜美。各位领导走快呀。”
他搀扶着郑季，差不多把他架了起来，再次走到前头。这次机会他不放过了，赶紧把村里的困难给郑局长说了，请他支援一下，给点钱。郑季挤眉弄眼，说：“财政的钱连县长都不敢用，每年必须制定预算报告，在人民代表大会上讨论通过后，哪里该用就只能用到那里。”
“那你给我们想想办法呀，局长的面子大，头路多。”
郑季笑了笑，挣脱董华山的手，蹦跳了几下，找个石坎坐下来，再次脱下皮鞋，自习检查皮子。
董华山不死心，也停下等他，陈进勇过来了，郑季就道：“陈区长，我刚才给在董书记说了财政预算报告的事，他没听懂，可能是我的沟通有问题，请你给他再解释一下，什么是财政预算报告，为什么要经过人代会审定。”
陈长勇揪了一把董华山，抬下巴示意：别费力了，走吧。董华山回看一眼郑季，摇摇头跟上了他。
爬石坎的时候，三舅过来扶持马运昌。
马运昌摇手说：“没问题，你走你的。你是董支书三舅，也住这村里？”
三舅手往回指说：“不，我住沙子。”
“就是那边？”马运昌的手跟他一起指。
三舅点头：“是。”
“你怎么过来的？”
“我们有条小船。”
“在哪里？”马运昌站下来往回看。
“回去了。”
走了一段，马运昌想起什么来，问：“你们村里不烧柴？”
“以前烧，现在不烧了，改用煤。”
“哦，你们那边有煤炭？”
“没有，要去长坪那头拖。”
“长坪啊，有多远的路？”
“四十里。”
“用什么工具？”
“蹦蹦车。”
蹦蹦车是土语，也就是小型运载车，两吨半的载重量，速度不快，每小时二十多公里。
马运昌心里算了算说：“来回四十公里，两个小时，均匀点，一天跑三趟。”
“是啰，我们都是包车，拖一天，够烧一年。”
董华山折返回来，说：“马县长快点呢，郑局长陈区长都到了。
马运昌没有理他，还问三舅：“……沙子村，这个名字有点怪，不太符合现状，我看那边树木不少，青幽幽一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沙子村森林占地面积百分之七十。走进去空气都是清香的，没有一点臭味。”
“这么好，你们怎么搞的嘛。”
“要说的话，得感谢两个人。”
“两个人？”
“一个是张敬民局长，一个是罗大放部长。”
张敬民是水利局的副局长，水利工程师，这没啥。罗大放是人武部副部长，这个与他有啥关系呢，马运昌对此有点不解。
“他们和我们完全是一家子了，过去我们沙子村有啥呀，什么都没有。他们来联系了，我们也乐意。人家都是为了我们好，那我们还有什么不好好干呢。由他们带着，我们就干，钱没有，但有劳动力，没有哪一家不出工的。三年时间，变了样了。路修好了，水土保住了，竹、藤、草、灌都种上了，现在走出远门，看别处的那副样子，想起自家的美好环境，心情就舒畅，说话都要大声好多。”
董华山打断道：“你为什么不说民兵？三百多民兵天天在那山上种树，你为什么不说这个问题？”
马运昌问：“民兵天天上山种树？”
董华山说：“是呀，没有那些民兵帮忙，沙子村半辈子也不会变样。”
三舅说：“民兵并不是经常来，一年就那么几天，而长年累月蹲在那里的是张局长。罗部长也是，来过好多次。”
民兵是怎么回事，马运昌是知道的。县人武部有个民兵营，每年要集中训练半个月。部里头不满足于操场上的训练，把他们带到乡下，帮助一些地方搞突击性，搬运重物啦，休整道桥等等。这样符合当前的以劳养武精神。那经常带队下去的是副部长罗大放，是个雷厉风行脾气火爆的人，马运昌对他印象较深。但是在沙子村种树的事，不知为什么竟没有人和他说起。
一行人回到刚才的房子，里面早已聚拢了十几个人，都在议论吃鱼的事。郑季总算甩开了董华山的纠缠，也不太想进去挤，找了一条板凳坐在门边，东看看西看看。又看见石墙后面几间茅草房，十分陈旧，前后没有一棵树。村道上出现了两条狗，毛皮黑不黑白不白，为一张破旧毛巾互相撕扯。更让人不舒服的，是一路上一滩接一滩的粪尿，嘤嘤叫扑面的苍蝇。村支书的家，也不成个体统，猪圈鸡圈紧挨着，腐烂潮湿的粪草味特浓。
郑季肠胃受不得腥臭，肚腹就饱胀难受，勉强吃了一块鱼，什么味道也没有尝出来。那鱼本来新鲜，但烹调手艺差，煮过头了，失去了本应有的鲜嫩。再看马副县长，吃得津津有味。他一口气吃下三块鱼，喝了两碗汤，最后煮面条来了，就着鱼汤吃了一碗。郑季一口面条也没有吃，还不停地抚摸肚腹。马运昌看在眼里，郑季呀，你这个财政局长，很少到农村来，闻不得腐臭气味，这可不行哟，脱离群众呢。
很快一大锅鱼连汤就吃完了，一盆面条连汤也喝下去了。吃完了，接着抽烟，有抽香烟的，有抽烟叶的。郑季陈长勇抽香烟，马运昌不抽烟，只喝茶。董华山裹了一根叶子烟，坐在郑季对面，大口吞吸，烟雾在头上缭绕。烟味浓，避掉了一些腥臭味。
看看时间还早，马运昌招呼他们去喊几个人，都坐拢来，边抽烟边吹吹牛，很想借这个机会，和他们谈谈这生存环境和建设发展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