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俏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愤怒地瞪着他。
石咏也是尴尬无比,苦笑道:“如果我说,这也是无意的……你相信么?”
“待会儿再收拾你!”
子夜冷哼一声,只觉今晚诸事不顺。
石咏心想这下完了。
那车轱辘的声音越紧接近,凝神望去,是三十余人的大队,脚夫推着七八车沉重的木车,走在颠簸的道路上,这些民夫面容疲倦之极,显然经历了一番长途跋涉。
“走快点!赶时间呢!”凶恶的领头人挥着马鞭不住地催促。
后方的脚夫体力不支,一个踉跄,木车猛地里侧翻,正处于上坡,木车承载的货物满地乱滚,发出叮叮咚咚之声,显然是铜制品。
领头人大怒,上前就是一顿鞭打,怒斥道:“混账东西!这些东西你若是磕磕碰碰坏了,莫说是你,就是老子也得受罚。赶紧收拾起来,岭南广州的商家可是急着收货呢,若有延期,老子一分脚力钱也不给。”
脚夫唯唯诺诺地将散落的一件件物品拾起,放回木车上,一瞥眼间,子夜已看见木车所承载的都是明晃晃的铜器,再联想到“岭南广州的商家”七字,脸上露出异色,轻声道:“是铜鼓。”
“什么铜鼓?”石咏一愣。
子夜盯着那领头人,沉声道:“那人是李家的庄园管家之一,专事运输货物方面,此人率领人马夜间赶路,必是白天担心的行踪被人察觉。李邈公然违背法律明文,制铜鼓四处贩卖。”
“贩卖铜鼓就犯法了么?”石咏只觉不可思议。
“李家没有铜矿来源,那些铜鼓都是拿铜钱融化后铸成的,前两年皇帝亲自拟诏,下令民间不可毁坏铜钱,犯则重罪。李邈为了牟取暴利,铸大量的铜钱为铜鼓卖给广州狸僚人,其罪甚为严重,若无人发现也就算了,当场揭露,今后李家在劫难逃。”子夜冷冷地道。
石咏听后更感诧异,铜鼓用铜钱化铸而成,贩卖后又以何为交易呢?他自不知当代“钱荒”,不敷使用而导致钱贵物贱,物贱伤农。东晋立国以来,一直没有铸造新钱,加上铜料短缺,钱币又被大量储存,导致日渐匮乏,东晋皇帝不得不铸造小钱,小钱轻于旧钱,却规定与旧钱又同等的购买力,人们纷纷剪凿旧钱以铸小钱。但“钱荒”一事,仍旧不能解决,几乎从始至终贯穿东晋。也因为钱荒和货币杂行,导致交易困难,钱币沦为辅币,谷帛等农产品和手工业产品沦为主流,以物易物,经济倒退。
岭南的狸僚人风俗大异,祭祀皆以铜鼓,东晋的商人便把主意打在了铜钱上:将铜钱化铸为铜鼓,跟狸僚人交换更加昂贵的宝贝,利益通常成倍成倍的暴涨。
此等情况更是令原本就钱荒的东晋雪上加霜,于是东晋的第九任皇帝孝武帝下令:“钱乃国之重宝,小人贪利,销坏无已,监司当以为意。广州夷人宝贵铜鼓,而州境素不出铜,闻官私贾人皆於此下贪比轮钱斤两差重,以入广州,货与夷人,铸败作鼓。其重为禁制,得者科罪。”
皇帝的政令固然天威浩荡,可市井商贩皆以利字开头,或铸多者少者之分,大家各有甜头,即使法律明文重惩,仍难禁绝。
子夜望着远去的车队,若有所思,说道:“此事不容小觑,得赶紧禀告主人。”说罢,牵着石咏的手急步向前。
石咏被她牵着走,一颗心只觉暖暖的,子夜待他并不是寻常主仆之间的关系,这些日子以来的深入了解,二人相互的印象大为改观,虽然子夜羞恼着说要秋后算账,气恼一会儿便全然抛之脑后。
石咏回到营地,立即喊醒父亲,低声道:“父亲,刚刚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何事?”
半夜三更的,石燕兀自沉迷睡梦中,被儿子喊醒,满眼通红地坐起来,待看到石咏一手牵着子夜,而子夜又破天荒的不戴面罩,兼之秀发湿漉漉的,不可名状。这既亲密又匪夷所思的举动,石燕心下欢喜:“看来小石头和子夜是好上了。”
子夜将先前所见的复述一遍。
石燕听后一拍大腿,笑道:“老匹夫多行不义必自毙,今日且教你破财免灾。”
“父亲准备跟官府告状,李邈不法化铸铜鼓之事么?”石咏奇道。
“非也,官府告状,以李邈的手段背景,只暗地里付钱打通关系,官府的监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也就过去了。这种打击力度不大,还不如索性趁机劫持他,把这一批铜鼓尽数抢来。”石燕两眼放光,闪烁着贪婪的神色。
石咏听后无语,心想“劫持”二字,可谓是石家发家致富的关键所在,石崇任荆州刺史之时,以权限之名行抢劫之实,往来两地的客商无不遭殃,乖乖奉献钱财出来。
这也是中国史上的一大特色。
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司马公注《史书》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一语道破天机,石燕固然狠辣,石咏又岂是信奉高标准道德的君子?李邈一而再再而三的要致石家与死地,甚至召养死士刺杀,不惜杀死自己,石咏纵使泥人之身,也得渐增三分怒气,听父亲说劫持,赞成道:“父亲所言甚是,这没本钱的生意,是值得做的。”
“车队走了有多久?”石燕道。
“大概半个时辰。”子夜回答道。
石咏想了想,说道:“依我之见,这些人都已疲惫不堪,行路速度缓慢,且白天歇息,晚上赶路,我们现在追上去,可以一举将其拿下,以逸待劳,即便对方人多也无济于事。”
“很好。”石燕仰天大笑道:“蓝衣战士集合,给我一齐追上去。”
石咏跃上马背,跟在子夜身后。
今夜注定不会平凡。
蹄声铮铮,如一股飓风般迅速飘出几十丈外。
――
领头人杜寒策马跟在车队的左侧,悠闲地挥舞着马鞭,催促脚夫赶路。只要十天时间便可抵达广州,铜鼓随时可以卖出高价,换来俚僚人大量的牧畜和人力资源。那时还可以找几个俚人、僚人姑娘共赴巫山。岭南的俚僚族居住偏僻,原始部落的生活,那儿的女子皮肤不似江南女子又白又嫩,而是健康的麦子色,极有味道。这次铜鼓交易若是有年余,则可买上一二女奴,带回家中暖床。
正美滋滋地想着呢,身后马蹄声响,犹若惊雷,似猛虎下山一般,杜寒猛然回头,五十名蒙面的骑兵如旋风般倏忽而至,他脸色巨变,大喊道:“阻止他们!”
这些人显然是擅战的精锐,一边御缰,尚且空出两手拉弓射箭。
“噗嗤”、“噗嗤”,箭羽破空声响,如雨落下,当先尚未靠前,便有七八名脚夫倒在血泊里。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脚夫只负责运输,不负责卖命,当真是吓得屁滚尿流,有的弃车而逃、有的伏地不动、有的高呼饶命。
杜寒拔出腰刀,怒道:“贼寇尔敢劫我的东西,不想活了么?”双腿一夹马腹冲上前。仓促之间发生械斗,李家这边的也只能仓促迎战,各自躲到木车之后,拉弓射箭,用以抵御。
子夜二话不说,将马鞍旁挂着的长弓摘下,左右开弓,只听得唰唰破空之声,藏匿在木车后的李家战士无不变色,又有数人被射倒在地。
杜寒眼看众人四散,车队失陷在劫难逃,自己若再不跑,恐怕人财两失,当即一咬牙,拨转马头向东而走。
石咏策马上前,马槊抡向他的后背,杜寒听得动静,反手一剑。
剑槊相交,铮铮两响,火星飞溅。
石咏力气不及他,马匹退后两步,手臂微微发酸。
杜寒冷笑道:“乳臭未干的小子,就这点本事,也敢跟本大爷交手?”
石咏脸上蒙着面罩,哼道:“今儿这堆破铜烂铁,都送给我了,饶你一条小命,赶紧滚吧。”
杜寒听到“破铜烂铁”四字,猛地一个激灵:“不对,这些劫匪似乎早就知道木车运载的都是铜鼓,莫非他们不是临时见财起意,而是久有预谋?”这条通往广州的官道似乎也没听过盗匪出没,这帮蓄谋已久的家伙,极有可能不是盗匪,而是李家的死对头之一。
想到这里,杜寒唰的挺剑刺来。石咏压根就打不过他,故意说点嚣张的场面话,眼看激怒对方,拨转马头往回走。杜寒骂道:“臭小子,受死吧!”追至近前,长剑劈落,刺中马臀,石咏胯下战马吃痛,前蹄弹起,状若疯癫。石咏只是初学者,连“驾照”都没考过关,身子也随着往后一仰,双足没能勾住马镫,顿时从马背上滚下来。
杜寒拨转马头,夹马反冲,身子微侧,准备与石咏相交而过时,一剑将其斩为两段。
石咏大吃一惊,连爬带滚的逃跑,两条腿又如何跑得过四条腿,杜寒长剑将落未落之际,子夜目光已转了过来,眼看少主有难,急忙拉弓,嗤的一箭射中杜寒的右臂,长剑堕地。
“少主小心!”子夜一边说话,手上开弓,接二连三的连射三箭,几乎擦着石咏的身侧飞过,尽皆命中身后的杜寒,后者左肩、右腿、小腹鲜血涓涓,喉头咕咕几声,神色又是惊恐又是愤怒,直挺挺地从马背掉下来。
石咏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时李家战士死的死、逃的逃,一场遭遇战僵持不到一盏茶便已宣告结束。
子夜跃下马背,关切地问:“少主,您没受伤吧?”
石咏只是胳膊蹭了点皮外伤,内心迅速平复后,眼珠子一转,猛地向前一扑,把子夜抱在怀里。
子夜俏脸通红,刚想推开他,石咏已如哭坟一般的嗷了起来:“呜呜……我还以为我死了呢,子夜姐姐,我好怕!”脸颊埋在她的胸前,一双手紧紧扒着她的后背。
子夜信以为真,不忍推开他,抚慰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轻声道:“行了,别哭啦,你一个男儿大丈夫,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石咏兀自不依不饶,在她怀里蹭个不停。子夜又安慰了几句,忽然觉得不对劲,这小子虽然好色,却不是胆小之辈,岂会吓得这般模样?石咏那一双手顺着她的脊背往下落,子夜猛地回味过来,这小子分明是在占便宜。
她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指,掐住了石咏腰间的软肉,九十度旋转。石咏装出来的“呜呜”声立即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哀嚎声,不住地倒吸凉气:“疼……疼!”
子夜淡淡地说:“少主既然没事,就不要装模作样。”说着放脱了手。
石咏捂着自己的腰间,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心想:“下手真狠,这是我今天内受过最重的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