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内墙,已经粉刷完毕,工人师傅们正在墙上装柜子、顶上装灯、外面装门、里面装黑板等。
下午,邵兴旺去工地检查,看见工人师傅正在往里面搬运桌椅板凳,便随机走进一间教室,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邵兴旺下意识趴在桌面上闻了闻,确信不是桌椅的问题。桌椅是他亲自到厂家专门定制的。从原料、到油漆,每一道工序,每一种材料,邵兴旺是亲自查看了,做了核实,拍了照片,留存了资料。
教室里的桌椅没有问题,全实木、环保漆,即便是趴在桌面上,脸贴在桌面上也闻不到什么味道。实木就是实木,好东西就是好东西,那种特别的手感、纹路、光泽、气味,令人迷恋,令人爱不释手,连安装电灯的民工小刘都说,这桌子是它见过的最好的课桌椅。
学校为每一间教室靠门内侧墙面上,都定制了一排柜子,上下五层,一层十个格挡,一共五十个,是专门给孩子们放东西用的,可以放吃饭的碗,喝水的杯子,除此之外,课外书、校服、甚至篮球和足球都可以各放一下。摆在地面上准备上墙的面板已经发出了刺鼻的味道。这定做的实木柜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味道?
邵兴旺问正在安装的工人师傅:“师傅,你们装的这个柜子是不是实木的?”
“这肯定不是实木的。”一位操着四川口音的安装师傅说:“这肯定不是实木的。重量都不对,你看这外面,明显贴了一层带木纹的皮,里面这一看,就是牛皮纸贴面。”说着,站在施工架子上的师傅拿一块面板给我看。
“这和我们订购的材质不一样。师傅,你先别装了,这个不对。”邵兴旺赶紧叫停。
“我们只负责安装,其它的事情,你们要和老板沟通,也就是,和给你们供货的供货商沟通。”那位操着四川口音的民工说道。
师傅说的在理,他们的确是从人力资源市场上雇来的临时工,只负责安装。要解决问题,得找供货商。
邵兴旺赶紧出教室门,正巧一个木工正在从车上卸货,一块柜门掉到了地上,着地的一角直接就折断了。邵兴旺拿起柜门一看,这那是实木的呀,连最次的木工板材都不如。是用锯木屑掺杂着黏土压制而成的。外面贴的是一层木纹贴皮,里面竟然贴的像是一种特殊的牛皮纸贴面。邵兴旺的肺都要气炸了,赶紧叫停师傅,不要再卸货了,不要再安装了。事情重大,他必须立马报告给校长。
校长很快来到现场,看见这些问题材料,也气得不行。直接给供货的老板打了电话。很快,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来到学校,说:“我们老板在外地出差,人不在秦都,让我来处理此事。哦!对了,我是销售经理。周校长您抽烟,邵主任您抽烟。”说着,掏出了香烟递给了我们。
“不会不会。”周校长说。
“我也不会,谢谢。”邵兴旺说。
“这和合同的约定不符合,和我们看的样板材料也不符合。你们今天把这些材料拉回去,这得重新做。”周校长表情沉重,一字一字地说道。
“周校长,是这。这个情况比较复杂。我们也是在教育局的统一采购招标下中的标。”销售经理说。
“我们递给教育局的墙柜材料明确要求是实木板材,必须符合环保要求。”邵兴旺说。
“环保肯定是没有问题,我们也有自己的检验报告。”销售经理说。
“这材料也不符合我们的要求啊?”周校长问。
“周校长您先别生气,这个事情比较复杂,比较复杂。是你我都解决不了的事情。”销售经理嬉皮笑脸地赔礼道歉。
“你现在先别卸货,也别再安装了,马上叫停。”周校长说完,转过头对邵兴旺说:“你过去,和咱们的几个老师一起,马上去叫停。”
“好的。好的。我马上过去。”邵兴旺离开了办公室。
邵兴旺不知道,周校长和这个姓马的销售经理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教育局负责工程的人来了之后和校长具体说了什么。总之,校长在他面前叹气过好几次,不止一次地骂“真他妈操蛋!”
然后告诉邵兴旺说:“这个事情,你我都无能为力。咱们是新来的。我是新招聘来的校长,你是新招聘来的总务主任,都还在试用期,都没有转正。人家一句话,咱们都得卷着铺盖卷滚蛋。小邵,我知道你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我何尝不是呢?”说着说着,周校长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可能之前一直在教学一线,还不太了解有些情况。其实,你看眼前的这个新建的学校,包括这些装修采购项目,采购的体育器材,甚至将来要为孩子们采购的作业本之类的东西,大的项目咱不敢说,但这些几万十几万的工程或者项目,都和一些人有密切的利益关系。这是一张庞大的关系网,利益链。像你我这样的打工者仅凭义气,凭着一颗正直的心,是不可能扭转的。”周校长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肌肉抽搐着。
“可这些材料对孩子的健康会产生影响的啊!谁个王八蛋敢这样干!我去告他去。我给你说过我妹妹的事情,你是知道的。”邵兴旺也气得不行。
“嘘——小声点,你告谁去?”周校长一听我提高了嗓门,赶紧从办公室门口把邵兴旺拉进了房间,关上门。
周校长反锁上了门,拉上了窗帘,把公办室的灯也关了。校长室的光线立即变得昏暗起来。
“谁干的这个王八蛋事情,我就告谁去?”邵兴旺气愤地说。
“你我都刚来。别说我是校长,你是主任,其实咱们和工地上的农民工没有任何区别。人家就一句话,咱俩就得立马滚蛋。”说着,周校长趴在床底下,从里面拉出来一个鞋盒子,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信封。
“邵主任?”说着,周校长从袋子里掏出了两叠钱,把其中的一叠递给了邵兴旺。
“这是啥?”邵兴旺惊讶地问。
“钱!”周校长说。
“我知道这是钱?哪来的钱,谁给的钱?”邵兴旺问。
“教育局主管招标采购的闫处长。”周校长说。
“这个王八蛋,他给你这个干啥?”邵兴旺问。
“上午,他到学校来找我了。临走时,趁我不注意,塞到了我的被褥底下。我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了他的电话。”周校长说。
“那你还不给他退回去?”邵兴旺着急地说。
“邵主任,你我还想不想混了?人家把话给我已经说明了。这事不要再提了。再提,咱们的饭碗他没法保证!”周校长着急了,嘴里的唾沫星子已经喷到了我的脸上,脖子上的青筋也暴起来了。
“这种脏钱我不会要。”邵兴旺对周校长冷冷地说。
“你以为我会要吗?”周校长说。
“那你给人家退回去。”邵兴旺说。
“退到哪儿?怎么退?”周校长反问邵兴旺说,“你即便是把它烧了,或者扔到粪坑,也脱不了干系?钱已经摆在你我的面前了。”
“人人都说校园是片净土,这学校还没有建成,这片土地已经被污染了。”邵兴旺说。
“这钱,放在学校,给孩子们买些文具,也比扔到粪坑,或者烧了强。”周校长说。
“接下来,咱们只能每天二十四小时打开门窗,让它持续散味,好在离明年开学还有一年的时间。再说,即便孩子们坐进教室,咱们的门窗都要保持敞开通风。咱这教室都是单面设计,南北通透,空气的流动不成问题。”周校长说。
真她娘的操蛋啊!在饭碗面前,邵兴旺和周校长妥协了。凭他和周校长的力量,是无法改变眼前这样的事实的。
你已经不小了,也折腾不起了,就这样吧。邵兴旺心想。
一周后,五层楼三十多间教室里全部安装了这种锯末板材的墙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