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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一章 吃水不忘挖井人(1 / 1)

官员下乡的招待费是要自己付钱的,除非是官方组织的调研,那样的话信件上会盖得有一个代表着特殊意义的长条章,显然陈鼎出示的信件并没盖压这款印章。

可村长并没有因此而小瞧了他。看看陈鼎周边的护卫吧,而且来头还是那么的大,南洋水师总部啊。

如果可以,村长愿意把整个村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供奉陈鼎。

但陈鼎的要求只是四菜一汤。

这是他平日在成均公学吃饭时的标配,那里所有的学生、老师饭食都是四菜一汤,两热两凉,两荤两素,而配汤不是紫菜鸡蛋汤,就是肉沫海带汤,有营养么,可以增加磷、铁、钙、碘、维生素、糖、无机盐等多重营养成分,尤其是碘。这个时代人要加碘只能通过海产品来补。

村长老老实实的给陈鼎介绍着村里的情况,比如说粮食收获,年人均收入,富户、穷家,整个村落从初建到发展至今,用了多少年,经历了什么困难。适龄小孩的入学情况,成人的识字率增幅,还有新加坡市政府这些年的政令政策,再有村里头的劳改犯们的情况……

这些事儿说起来一天一夜也扯不干净,村长是死死地被焊着了。民兵队长就赶忙去找村会计拿账簿。

后者在移民南洋之前曾经是个店伙计,能打的一手好算盘,人也机灵、乖巧,虽然这移民村的会计都不算是什么正经的公员,每年只有十石大米做补助,还有就是逢年过节有着一份属于他的福利,但在村子里的地位却不低。

特别是近两年来,马来土著全都怕了,给杀的乖了,不敢再来抢掠杀人骚扰了,村子里民兵队长的重要性直线下降,就连新加坡政府都有意把村民兵队长改为正常化的治安室,这正儿八经是朝廷公员的民兵队长地位还不如拿着算盘的一编外会计呢。

后者就好比一个狗头军师,是村里头的‘师爷’,大当家的【村长】不在,民兵队长也听他的。

村会计看着手中的信件,脸上全是震惊,“这可是贵人,咱们一定要招待好了。”

“村长请他到家里吃饭,他不肯,就待在村公社。还要拿档案给他看。”这可不是好吃好喝就能糊弄得过的主儿。

“贵人要看档案,你就给他看。咱们的账面都做的全,我还能出漏子不成。”

“你快拉倒吧,我还不知道你。那年前的帐还有一捏子表格没填好呢,能拿给贵人看吗?”

“贵人是一个人,他又不是上头下来的工作组,他知道啥啊?……你把做好的拿出来给他看,话再说得漂亮一点,不就过去了么。”会计对民兵队长是一脸的鄙视,“市里不是没人陪同么?只来了几个警察跟着当保镖,他们会查账还是咋的,你还怕啥啊?”

“我看你与其担惊受怕这个,倒不如早点让人通知镇里。”

“再过去敲钟,让各队的队长都赶快过来。带着他们见贵人去。”

这个村子里,体制编外的会计却是做到了当体制内的民兵队长的家。

陈鼎刚跟村长聊了一会,就见那民兵队长满脸堆笑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大摞子账册,放到他手边的桌子上。

“还不全,大人您要看哪一部分的?”村长起身陪着笑,“去年的账还没抱来完,我们再给您拿。”

不要小看一个村的账簿,每年的收获和开支都需要一大摞账册去记载,他们村建村还不到十年,也就不到销毁账册的时候。像这种移民村的账册是没有保留价值的,十年时间就允许销毁和丢失,只需要保留一个大致的收支记录就可以了。

他们村的储备室中有专门一间房子是方账册的,每年他们都要用木头打制一个大大的柜子,专门用来储蓄当年的账册。朝廷在这一块上有着很严格的规定,他们可不敢违背。

“不用了。”陈鼎暗暗咂舌,光现在这些账簿就堆了一桌子,这还不全,老天,亏他当初还想着自己能慧眼从一大堆账簿中找出漏洞,做着揪出一堆蛀虫和硕鼠的美梦打算呢?

这大摞大摞超出了他大脑想象力的账簿实在是太无敌了。陈鼎随手从里头挑了一本,拿起来翻了翻,觉得这种流水账水平的东西,就该放到厕所里留作擦屁股,真的是太没技术含量了。

村长还是很负责任的,整个村子有多少户人家,都是哪里的人,具体的人口,劳动力是多少,青壮老少比例多少,男女比例多少,适龄上学儿童有多少,多少人上学了,穷困户有多少,都是因为什么,这些都毫不犹豫的一一叙述来。这水平已经不错了,至少在陈鼎眼中是合格了。

而村子里的水田、果园、亩产、水利等等的问题,村长也都能答出来,而且还有条有理的,数据张口就来,这素质真的让陈鼎很满意。

两边这一聊,时间就一直走到了一点了,饭菜做好,很简单的四菜一汤。有鱼有鸡,还有虾米鸡蛋和海带汤,吃的有米饭,有面饼,还有烙饼。一律都是在警卫的眼皮子底下做的,陈鼎在外的饮食等问题,一定要保证好。

而新加坡的面粉可是珍贵的稀罕物,这里的米粉、大米不值钱,白面的价格却是大米的两倍还高。

这是绝对把陈鼎当尊客来招待了。

“大人!啥也没有,只是几碟子家常菜!除了个鸡子,连个荤肉都没有!这钱您可千万别给了,再要给钱就是打俺们的脸了。”

“就是。现在俺们的日子都好过了,要是在过去,这饭连过年都弄不出!吃水不能忘了挖井人,这都是拖了朝廷的福,俺们来了新加坡,这才是过上了真正的好日子,才能张罗这些!”

村长和民兵队长四只大手摁住了陈鼎伸向口袋的胳膊,村会计则搬来了一摊子甘蔗酒,脸上笑呵呵的,满满的给陈鼎斟上了一碗。

“大人啊,您就别再掏钱了。这顿饭俺们村又不是招待不起?你再掏钱真是打我们的脸了。”村会计脸上带着有讨好的表情,可也有真挚的真心。

“当初我们在老家,除了农忙的时候,一天就吃两顿饭,还不能都吃干饭。现在呢?一天早就不止三顿了,都四顿、五顿了。日子跟过去比真就是在天上一样了。俺们这些小老百姓是不懂啥大事,但俺们真心是拥护朝廷。”

“朝廷规定官员下乡不准招待,吃饭要打钱,俺们知道这是为了俺们小老百姓好。”

“可是大热您什么时候能来俺们这第二次呢?”

“您是大人物,信上盖的都是南洋水师总部的印章,您不是俺们镇上的,也不是市里头的。您今天能来我们村,这是我们村的福气,招待您一顿便饭,要是再收您的钱,这真的是没有脸了。”

……

村子里的人死活不愿意收钱,陈鼎真是有点被热情包围的招架不住了。

外头两个端着一簸箕杂粮煎饼的新加坡警察嘿嘿的一笑,对着面前的两个内卫说道:“这村长还算有眼里,知道那是为贵客。”

簸箕上还放着一个小竹筐,里头都是葱白,还有一罐大酱,然后是一盘调班好的海带丝。

杂粮煎饼有点粗,可包了葱白、大酱,还有海带丝之后吃,味道还是挺好的。

这一阵子内卫们也顿顿吃米饭,今天来到这个齐鲁和中原移民比较多的村落,杂粮煎饼正好是换换口味。煎饼里头有玉米和红薯面,口感较粗,要多嚼几下才能咽下。

可陈鼎这一顿吃的十分开心,因为村长几人的热情让他心里头热乎乎的。这种热情或许有几分虚假,可就算有虚假,这份热情也是建立在移民的生活真的好起来的基础之上。

饭后的陈鼎随着村长参观了他们村的一个生产队,这个生产队有二十二户,共九十七人,名下土地六百二十亩,同时还从村民手中承包了二百亩土地,以及从村里头承包了三百亩山地——果园。

陈鼎到了生产队,可惜他没能见到这儿的负责人,后者去城里了,也就是港口区。

生产队几乎所有的收获都卖给了新加坡海军基地,价格要比市面上的低一些,但军方是有多少收多少,并且可主动提供运输,只要哪个村修通了道路。

在被村长陪伴着去田地里走走看的时候,陈鼎在其中一块地里看到了一个熟人,是村长的老婆。刚不久他们还见过。

村长老婆正站在一片甘蔗地前整理一个大大的背篓,走近了陈鼎看清楚了背篓里的东西,是豆渣饼。

现时代中这可以说是最好的肥料了。

甘蔗十分的吃养分,如果甘蔗用地不施加比普通农田更多出许多的肥料,几季甘蔗种下来,这块地也就废了。

而大豆榨油之后的豆渣饼子,不仅是军民使用大型牲畜所必须之物,岭南和南洋地区也越来越多的需要起豆渣饼子了。

这东西在过去都是能吃的食物,现在却更多被当成喂养牛马的细料和上地的肥料。

豆渣饼子的价格比海岛上单纯采取的鸟粪还要贵,如果是用来给麦田、稻田增肥,显然不划算,可用在甘蔗田上就没多少人在乎这点了。

“现在粮价那么便宜,种甘蔗比种稻子赚钱多了。”村长如此的对陈鼎解释说。

陈鼎却注意到背篓的重量,满满一背篓豆渣饼子,这可不轻松。“你家怎么不养头牛马?”村长家的条件应该可以啊,陈鼎很奇怪这一点。

“不想养。”村长嘴里叼着一根陈鼎递来的烟,吞云吐雾,“我家现在就我和婆娘两个,种地弄口吃的就好了。这里种地容易,赋又轻,养个牲口干啥?养个小牛犊子,比养个娃娃还费劲!”

“俺六个孩子就只剩下最后一个站住了脚,到这里的时候,孩子都瘦得皮包骨头了,但好歹是活了。现在在港口当兵,已经提上了士官,将来能怎么样还说不准呢。俺们老两口子地种得再好又有啥用?”

“还不如多享享福。咱一把老骨头,眼看就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也不折腾了。就安安稳稳的过如今的好日子。多过几天是几天。”

“说不定哪天孩儿被调到了别地,俺们两口子死了,他都回不来嘞。”

村长的情绪有些消极,看他的年龄也就四五十岁啊,陈鼎想这种消极情绪可不好,便解劝了几句。而旁边跟着的民兵队长接口说道:“我倒是想养个大牲口,可是没钱。大牛买不起。小牛不敢买。”

“新加坡没有农业贷款吗?”农业贷款的利息是很低的,而且偿还时间至少是三年。

“借钱买牛这事我可不敢干。”会计坚决的摇头。“万一死了牛,我可咋办?还不上贷款了这地还要不要了,一家人都靠这片地过日子呢。穷人家底子薄,死一头牛就塌了天了!这险我可不敢冒。我还是慢慢积钱买吧。”

“而且现在这牛犊子是越来越便宜了。”

村会计心里有着自己的一本账,说话中脸上荡漾着希望的笑容。

陈鼎很不赞同他这种思想,朝廷的农业贷款利息只有两厘,百分之二,这绝对是低利息。作为移民,申请贷款的时候又可以享受一定优惠,最后算下来纸币一厘五高那么一丢丢,怎么就不能贷款买牛呢?

可显然村会计心里的坎儿不是他的几乎话就可以迈过去的。

借钱对于这个时代的基层人来说,真就是比较困难的事情。

而且他从会计口中几次听到了‘最怕病了死了’,这说明移民所能代表的基层百姓是很担心养牛的过程的病疫问题。而陈鼎仔细想了想,他老爹是很关注人生病这一问题的,可是对于牛马生病似乎远没有人生病来的重视。

兽医,兽医。

这一点还真的有很大不足。这不仅仅是新加坡为代表的南洋,整个大陆都是如此。

陈鼎掏出本子在上面郑重其事的记下了这一点,这是他在新加坡农村找到的第二个问题,第一个是这里百姓在初级的温饱问题解决了之后,在最初的贷款欠账偿还了之后,不管是普通的农民,还是村长等基层的管理人员,都普遍生出一种懒惰情绪。

这跟之前他们过够了苦日子可能有关,但也跟南洋这儿的环境有关。

一年四季不寒,没有冬天,雨水充分,最初的时候又赶上了粮食出口的好时候,只要努力的干几年,那都攒下了一点家底了。至少吃喝不愁了。

但对比原来的日子,这种幸福来得也太快太容易了。幸福来的太容易,那么自然就有些不太珍惜。懒惰已经成为了一个具有一定普遍意义的难题了。

要重点说明的是,新加坡移民村村民加入生产队的比例要远比大陆农村的比例要低。这个数字就能反映出一些情况了。

而这个‘懒惰’另一个表面化的体现就是集体劳动效率。

陈鼎在村口碰到的那个被惩罚的老汉,他短时间内很难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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