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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人对没有寄予过感情的人总是能淡然处之,所以,即使得知孟姝的行径,白砚对这人也就是冷漠加警惕,恨谈不上,这个世界没那么多快意恩仇的事,他也不能把人弄死。

既然对孟姝都漠然处之了,还对经纪人下狠手难免有些窝里横的意思,所以这天上午,经纪人再次出现在白砚的书房。

他向白砚郑重道歉并表示诚心悔过。

然后谈到正事。

不管裴挚和经纪人办事的画风有多清奇,对方意向都拿出来了,白砚突然退出就不是成人世界的处事方式。

白砚把改过的意向书递给经纪人:“我的意见全在上边。”

经纪人低头一瞧,看到代言费那一行,愣了。

这这这……

可白砚先是用眼光冷冷逼视他,接着垂下眼眸,余光似乎瞟着窗边的方向。

经纪人也朝那边瞥一眼,裴少爷正靠着窗台玩手机。

自家影帝这眼色,他要是再看不出就可以从此转行,经纪人觉得自己现在有必要抱一下白砚的大腿,于是拔高声音说:“这个价,太低了!跟白出力有什么区别?”

真是跟白出力没多大差别。

白砚这是要借他的嘴说出来,让他和裴挚都知道,他们自说自话找的代言,就是给影帝添了个乱。

果然,裴少爷抬起头,神色不明地望着他们。

白砚很适时地正面回答了他的话:“反正是冲着不得罪人去的,还介意人情得再彻底一点?你就说是看汤珍珠的面子。”

经纪人说:“好。”

其实吧,好像也没那么糟。

做一次人情没关系,很多艺人都是这么做的。

反正好的奢侈品代言,只要接到一个,其他种类的也就跟着自己长腿跟过来了。

可白砚这次说得很明白:“谢谢你们替我澄清,但不要再给我接代言,需不需要我复述三遍?”

经纪人:“……”

能怎么办呢?是吧。也只能这样。

再说影后。

孟姝发照片前几天发过跟好几位艺人的合照,借此突出一点:对她而言,白砚不算很亲密的朋友。

那晚发到微博的照片是张三人合照,除了她跟白砚还有一位自己工作室的小生,照片的效果是这样:孟姝自己被精修得格外雍容华贵,小生次之。

白砚的画风……因为光线和角度问题,还不如原汁原味的白砚。

白砚一向不喜欢跟女星争艳,所以即使看着不对也转发了,后头竟然是这么一场大戏。

这件事的结果依然魔幻,塑料花友谊破碎之后,影后跟影帝当众扯头花?

对,白砚就是这么想的。

他已经做好了扯头花的准备,让人替他盯着微博,谁知没等到影后取关,反而等到孟姝的电话。

孟姝把影后特质发挥到淋漓尽致,由衷地说:“你的好消息我听说了,恭喜。”

这才是在娱乐圈生存的角色,用不入流的手段争抢,用不要脸的方式一笑泯恩仇。

白砚有些意外,淡淡地说:“同喜。”

当然,喜不喜得起来就是影后自己的事了。

可孟姝又说:“张总听说我们交情不错,想通过我约你和裴先生吃顿饭。今晚你们有时间吗?”

白砚猛地一怔,张总是孟姝背后的老板,指明找他和裴挚吃饭,这哪是冲着他,这是冲着裴挚。

这帮子油滑角色,碰到厉害人物时脸色变得格外快,俗称欺软怕硬。

事情很明白了,人家已经知道裴挚替他出头,这是要跟裴挚讲和?

能让这种人物挨个低头,裴小混蛋家现在到底加入了什么了不得的组织?

白砚给了个最正确的答案:“我不知道他的时间。”

孟姝特别诚恳,“我跟裴先生也不熟,我本人只管邀请你。”

电话挂断,房间突然打开。

裴挚一手揣兜,一手掂着手机,兴冲冲地说:“给你讲个笑话,那帮子孬货要请咱俩吃饭。”

白砚问:“你怎么说的?”

裴挚指头夹着手机转了个圈,吊儿郎当地说:“我说我去,让他们等着。”

…………

短短几分钟,白砚已经想清楚原委。

孟姝背后资本固然了得,可裴挚前不久刚达成成就:一次斗殴直接打趴一位资本大佬。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看得明白,有更强大的力量对那位资本大佬出手,更有心的早开始猜疑裴少爷闹事就是个导/火/索,裴挚跟这股力量就站在同一边。

对于这种不明深浅的角色,当然是选择不轻易得罪。

裴挚小疯狗……其实是疯狗王子。

白砚没说话,转身到衣帽间换衣。

裴挚像个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眼见他拉着领口脱下家居服的套头衫。

看着那一身白皮和紧实韧劲的薄薄肌rou,裴挚登时就ying了。

一直到白砚把衬衣扣子扣到顶,裴少爷才回过神,“不是,你真要去?”

行,合着疯狗王子让人等着也是忽悠。

白砚理好衣服就往外去。

裴挚撵在他身后,“搭理他们干嘛?”

你说呢?

你裴少爷惹出来的事儿,现在托你的福有门路和平解决,这顿饭当然得吃。

就算裴挚不去,白砚自己都得去。

以前他不喜欢哪个老板就不应付场面,结果最多不演人家的戏,反正他不缺戏演。可眼下这是结了梁子各退一步的事儿,就算再不耐烦他也得有个态度。

他要退圈了,他得给草台班子帮众们留条后路。

即使,就在今天,他的退圈时间又被强行推迟了几个月。

到玄关,白砚利落地换鞋,果断抓起车钥匙。

可转瞬,钥匙就被裴挚一把抓过去。

裴挚笑着说,“我想通了,咱们不如去宰他们一顿。”

白砚由着他跟着了。

反正,是裴少爷惹出来的事儿。

裴挚这天开的是自己的车,就是那俩悍马。

白砚一上这车就眼皮直跳,耐着性子说:“既然要去,就别闹。”

裴挚格外痛快,“我听你的,去了就要客气,我记住了。”

白砚把眼光转向窗外。

很快,听见裴挚问:“那你记住了没?”

他转头,“什么?”

裴挚眼神特别认真,“记住我爱你。”

行,又来了!

白砚听这几个字耳朵都快听出茧了!

面对裴少爷见缝插针的调戏应该怎么样?当然是果断装死。

于是白砚干脆把头靠在椅背,闭上眼睛。

本来只是想装个睡,可没一会儿真来了困劲儿,毕竟昨晚气得半宿没睡,今天整个白天过得都挺耗神。

白砚其实有些不放心,毕竟裴少爷前科太多,强撑开眼皮看车确实跑在去会所的路上,才把心定下来。

一阵黑甜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再睁开眼时,车窗外是夜幕下荒草凌乱的旷野,不远处是被路灯照成橙黄光带的马路,不时有车呼啸而过。

现实版的我在哪里我是谁。

白砚蓦地坐直身子。裴挚的声音从旁边来,夹着揉塑料袋的窸窣声,“醒了?将就着吃点儿,路上没见到其他好吃的,就这一家KFC。”接着,汉堡的红纸盒被递到他面前。

真是突然暴躁,这条疯狗的秉性,他怎么就想不到呢?白砚一把掀开纸盒,手伸进兜里摸,什么没摸着。

不用说也知道怎么回事!

他根本不想朝裴挚瞧,“我的手机!”

裴挚可真是明知故问,“什么?”

白砚瞟一眼中控台上的时间,才七点半,果断推门下车。

一声不吭放人鸽子,那是谁的做派?

疯狗王子。

旷野夜间的秋风也吹不散白砚满头满脸的燥热,别问他为什么会惹上裴挚这么个东西。

他脑子里头当时积着陈了二十年的地沟油,很难理解?

白砚大步往马路走,气得脚都不稳了。

身后一阵簌簌声响,他没回头,但身子很快被人抱住。

他挣了下,没挣动。

裴挚在他耳边喘着粗气,不容分说道:“去哪?跟他们吃饭?想都别想,那帮傻逼不配跟你吃饭。”

他转不过身,只能用肘击用脚踩,“滚!”

裴挚胳膊收得越发紧,几乎把他累得透不过气,戾气十足地说:“那是些什么东西?明说,珠宝这家最初看上的那个代言人,tao色新闻就是被他们下药弄出来的……”

关我屁事?!白砚胳膊往后抓着裴挚腰杆上的肉。

你以为谁他么都是你,什么时候都能不低头。

“说不定他们也想过那样弄你……”

关你屁事?!

裴挚声音说不出的狠厉,“吃顿饭就想了事?老子不弄死他们算是客气。”

白砚挣不动了。

妈的,疯狗的力气果然不是盖的。

一身蛮力的疯狗凑他耳朵边上放软腔调,乞求似的,“哥,哥。他们不配跟你吃饭,他们连看你都不配。你根本不用跟这种人客气,我在,以后没谁敢让你看脸色。”

白砚被绑得浑身不舒坦,出汗又经风,这下已经完全冷静。

环顾沉沉夜色中的矿野和黑压压横卧的远山,他这才发现,这个地方他不是没来过。

前方的马路通往市郊储粮基地,很多年前,这条路上晚上基本没人经过,那时候裴挚喜欢在这条路上飙车,而后一群孩子到空地点一把篝火,笑闹喝酒。

真是很久远的记忆,物是人非。

这是他跟裴挚的定情处。

他胳膊重重垂下:“放开我。”

可裴挚依然执着,像是怕他跑了:“我不。”

白砚深深喘了几口气,“我去那边抽支烟。”

片刻后,他身子一松。

裴挚不轻不愿撤回胳膊,小声说:“也给我一支,我跟你一块儿抽。”

想得美!

疯狗王子连着两天惹毛竹马哥哥两次,这会儿不敢逼得太紧,又不愿离得太远,于是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找了块没草的空地蹲下来,守着前边那个颀长的人影和那点明灭的烟火。

别跟他说,今儿不让他哥去吃饭是错的。这个他不认,那帮子傻逼都是些什么人啊,放他哥去跟那些垃圾客气,除非他死在这儿。

可别以为白砚真愿意跟那些人打交道,他心里明白得很:就像他总惹白砚生气是狗改不了吃shi,他哥像个仙人就永远是仙人。

白砚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还没数?心善,而且眼里还容不得沙子。

裴挚不由想到很多年前,那是在他十八岁的时候。

他有个语文老师,是个老头,戴着酒瓶底厚的眼镜儿,走路总佝偻着腰,是个特别迂的书呆子。别的老师知道他父母纵他,都放着他这个坏小子纨绔子不管,只有这位,总找他麻烦。

他不止一次跟白砚抱怨过,白砚说:“这老师是个好人,对你挺负责。你不许对他不礼貌,知道吗?”

他能对他哥说不?当然只能连声应了。而且他对那老头一直是惹不起躲得起。

那时候白砚已经大二,经常跟他见面。裴挚根本不喜欢上课,已经过得不像个学生,经常去夜店玩儿,经常开着十八岁生日他妈买给他的悍马跟一帮子同类出来飙车,都带着白砚。当然都是他缠来的。

有时候他缠着白砚看球赛,偶尔也缠着白砚到学校来找他吃饭。

事情发生那天,就是白砚到学校门口等他。

他远远瞧见白砚站在马路牙子边,悄摸摸换个方向过去,想逗逗他哥。

他在公交灯箱后边躲了一会儿,他哥没发现。

正好那老头也在等公交,有俩他们班的杂碎从老头面前过去。

一个阴阳怪气地说:“呀,王老师。”

另一个说:“用得着跟他打招呼?收咱们家钱给咱们服务,跟奴才没两样……是不是,奴才?”

他们学校学费挺贵,学生大多是暴发户,还是大暴发户。

当时白砚就是明知这人家底不错,一步上前,拽住暴发户儿子的胳膊,“别走,给老师道歉。”

那杂碎说,“你他妈是谁啊?”

白砚分寸不让:“道歉,听到没有?”

杂碎怎么能用嘴教训呢?可他哥是个文化人。那天这样收尾,裴挚走出去,笑眯眯地把杂碎揽到不远处的街角后面,打得哭着叫主子。从此结下梁子。

杂碎会反扑也挺自然,反扑那晚,带着几个混混把他和白砚堵在一餐馆外的巷子里。

他没讲道理的心思,只想护着他哥先走,自己留在那干。白砚那天穿的也是一件白衬衣,真是玉树临风,特别斯文,这样玉雕似的人被人打坏了怎么办。

可白砚特别斯文地解开衬衣领扣,“这次就真要欺负小朋友了。”突然不知从哪抡起根棍子,猛地砸过去。

这晚他俩才真把杂碎打服。

这也是裴挚唯一一次见白砚打架,起因是为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老师出头。

这是第二次,他那颗不太听话的少男心对白砚拜倒。

妈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漂亮得跟仙人似的,偏偏又这么爷们。

打完架,白砚跟他说:“你不许恃强凌弱,欺负好人。”

好。

白砚说:“遇见恃强凌弱欺负好人的,一定要站出来说话。”

他难得干件好事,不太好意思,“真他妈中二。”

白砚笑着摸一下他的头,“你乖。有时候中二点没错。”

白砚说:“男人至死是少年。”

以为他哥人美和善就没筋骨吗?有的。

可是,这样的白砚,现在明明自己受了委屈,还要跟孟姝那伙比杂碎恶心几百倍的混蛋讲和?

扯淡吧。

七年前,不管不顾替陌生人出头的是白砚。

今天,教训小老板“不服潜规则活该混不下去”的,也是白砚。

男人至死是少年。

当然,这不是他哥的错。

是这个世界的错……

不远处的烟已经灭了,裴挚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

娱乐圈是个什么地方?他知道白砚这些年肯定挺辛苦。

不远处,白砚似乎已经转身,正看着他。

比六年前的样子更漂亮,更有韵味,连拧眉都别有一番风姿,影子并没有跟那时候重合。

裴挚大跨步地走过去,每一步脚都重重扎在地面,他胸口突然闷出一股浊气。

他突然想问白砚,这他妈就是你毅然决然甩掉我,回头投奔的生活?

不对,是他太混蛋,他哥才不要他。

没关系,不管什么因果。

现在他在,以后他哥再不用受谁挟制……

在白砚面前,裴挚单膝落地,半跪下来,抱住他哥的腿。抬头,定定望着白砚居高临下的姿态和深邃的眼,眼光一刻也不舍得离开。

那里有最美的海洋和最闪亮的繁星。

白砚生而闪耀,现在更应该为所欲为地光芒万丈。

谁作妖他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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