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娘, 是沈姑娘!”
林砚陡然一惊,朝中姓沈的不只一家, 但林砚却不得不想是不是沈沅,这心思打脑海中闪过,人已经率先冲了过去。
湖中,一个粉色身影扑腾着, 想要呼喊, 可每每叫出一个字又被水淹没。不远处,另一名男子奋力游过去,是想要施救的。
林砚心头一紧, 那女子正是沈沅,很明显她不会水。而那名男子, 他也认得,名唤莫子安, 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年岁不大, 混账程度比之贾赦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据说没娶正妻院里便已有了好些莺莺燕燕, 前阵子还为了个戏子与人争风吃醋,闹得沸沸扬扬。荤素不忌也就罢了。偏偏还房事暴力,弄死过人。就是去年, 莫子安在郊外打猎遇上一个农户女, 见人家长得美直接带回家去, 没几天就死了。
农户女父母也是有骨气的, 一状告到了衙门。这才翻出之前的事, 原来莫子安前头已经弄死过两个,只因都是家里的丫头,所以没传出去。后来莫家利用权势,平了这桩案子。可惜已经闹了起来,虽莫家扬言是别人污蔑,但大家也都不是傻子。
自此后,莫子安的婚事就难办了。谁家肯把自家姑娘嫁给这种人?
林砚手攒成拳,渐渐发紧。
这个时代对女子严苛,落水救助必要贴身接触。这大庭广众之下,若换成个门风清正的君子还好。可若是莫子安,即便林砚一点也不介意,照样愿娶沈沅为妻。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世人的唾沫都足够将她淹死。
林砚来不及细想,抬脚就往前冲。不论如何,他不能让沈沅被莫子安给毁了。
正在此时,扑通又闻一声巨响,水花溅开。林砚抬头望去,只见苏瑾已入了水,咕噜几个翻身便是数丈之远,水性之佳宛如蛟龙出海,浪里白条。再两三个起伏已至了沈沅身边,抢先了莫子安好几步。
林砚刚踏出去的脚便也缩了回来。
然而苏瑾身为女子,力道有限。冬日里二人穿的衣服本就不薄,外头还是夹棉的,这一落水更是沉重。只见苏瑾右手将沈沅的头扶起来,高于水面,左手卸掉沈沅身上的项圈等抛出去,如此倒是略减了些。
可女子力道有限,依旧吃力。好在苏瑾水性好,见得此等情景,也不再往上游女眷处去,干脆顺流游向男方这处。临到岸边不远,苏瑾似是有些脱力,明显费力不少。
林砚看得很是着急,灵机一动,自旁边梅树上折了根长枝伸过去。
“抓紧!”
苏瑾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握住,两方施力,片刻便上了岸。
沈沅浑身寒战,嘴唇发绀,人也有些晕乎,紧抓着苏瑾喊“苏姐姐”,声音微弱得倘或不是离得近,林砚几乎听不到。
还有意识,便说明至少无性命之忧。林砚松了口气,再去看苏瑾,她咳嗽着,喘息的厉害。十月底的湖水虽没有结冰,却冷冽刺骨。如今衣裳都湿透了,又是女孩子,苏瑾冷得直哆嗦。
林砚伸手就去解自己身上的貂毛披风,脱下来拿在手里却顿住了,转过头去唤道:“尚元兄!”
只这一句,后头的话还没出口,柳尚元便已明了,转身同交好的二人说:“身上的披风都解下来,不能让郡主和苏姑娘冻着。”
若是林砚一人,毕竟是男子,这时代不比隋唐开放,苏瑾和沈沅都是风浪中心的人物,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便是祸端。可若是大家一起呢?便支使危难之时的君子之风了。
林砚笑着将柳尚元集来的几个披风递给苏瑾。有他们几人打头,倒惹来在场其他几人的效仿。如此一来,苏瑾借着十余件披风将自己和沈沅团团裹住,虽里头还是湿的,却到底暖和了些。
她抬头看了林砚一眼,笑着对大家道了声谢。
婆子丫头小厮匆匆赶来,唬得腿都软了,“郡主,沈姑娘!”
苏瑾回头道:“沈姑娘无事,不必惊慌。魏嬷嬷去禀告沈夫人和义母,让小厮去请了太医来。
崔妈妈去取藤椅,铺上厚实的被子。姚黄,将这边宜春阁收拾出来,地龙火盆全都备好。湖水冷,沈姑娘呆得有点长,就近安置过去就好,不必再回内院。”
苏瑾一项项吩咐,甚至点名到人,安排的井井有条。下人们也都纷纷应和,行事有序。
客人们也便不好再插手,全部退开来让出大道,方便公主府的人。
待亲眼瞧见长公主过来主持大局,沈沅得以被送去暖阁,林砚心头大石才算落了下来。但见苏瑾站起来,身子有些虚,微微晃动着撑着丫头的手回望了他一眼,轻轻一笑,转而看向林砚身后。
林砚回头便见莫子安一身是水地站在湖边,神色复杂,有愤恨有怨怒,还有几分不甘。
林砚目光锋利,巧合?
哪来那么多的巧合,他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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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园,闲梦居。
林砚靠窗而站,有点心不在焉。司徒岭给他斟了杯酒,“怪不得你晚了这么久,没想到竟出了这种事。”
有小太监敲门进来,躬身禀告:“奴才派人打听过了,说是莫公子和镇国公牛家的公子起冲突,莫公子仗着淑妃娘娘的势,打了牛公子一顿。牛公子气不过,就翻起莫公子的旧账来,还说莫公子这辈子也别想娶到妻子,也就只配和戏子缠绵。
莫公子扬言偏要娶个大家闺秀让他瞧瞧。两人不欢而散,莫公子心气不平去湖边吹风,刚巧瞧见沈姑娘落水。莫公子就跳下去了。”
司徒岭与林砚司徒岳相识一眼,挥手让小太监推出去。
林砚眉头深锁,“殿下,此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司徒岳转动着酒杯冷笑,“莫子安的姑母乃淑妃娘娘,而淑妃正是大哥的生母。以莫子安的情况,沈家就算撕破脸也不会让自家姑娘嫁过去。这点莫家乃至大哥都心知肚明。若真想拉拢沈家,也大可推别人出来,为何选了莫子安?这不是活脱脱打沈家的脸吗?”
林砚心念一转,“也不是没可能。制造成意外。如今莫子安在京里的名声臭的十里外都闻得到。只需和他沾上边的姑娘,没有不被人嘲讽的。沈……”
林砚一顿,到底没说出沈沅的名字,改口道:“沈姑娘被她抱了摸了,外人怎么看?莫家不能嫁。倘或大皇子此时站出来,愿纳其为侧妃呢?”
沈家的女儿,正妃都做的,侧妃着实辱没了。然而司徒峥早已娶了正妃,也是世家闺秀,不可能弃之。沈沅嫁给谁都不可能嫁给他。
除非沈沅名誉受损。倘或真让莫子安救了沈沅,那么这一切便顺理成章。
与莫家相比,自然是大皇子侧妃好一些。况且,大皇子若能成事,那么这侧妃至少能得封四妃之一。若能生有皇嗣,得立太子。更是风光无限。
如此一来,一个清誉受损的女子能得此结局,还是沈家占便宜了。何人不赞大皇子厚道?
倘或沈家再不应,恐怕便要被说不识抬举。沈沅也就更难嫁了。
司徒岭神色严肃,若真如林砚所说,这手法也太下作了些。
林砚摇头,叹道:“此事还不能这么轻易下判断。晚点我去趟沈家,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司徒岭点头。司徒岳又说起文会上的事,笑得十分狡黠,“你如今可是个香饽饽,就连五哥也对你另眼相待,可真够热情的。”
对于此事,林砚唯有苦笑,“前几天是国子监,今日是在文会。五皇子当着众人的面对我示好,既把态度做出来传达给了皇上,又挑起了各学子对我的嫉妒之心。不必他出手,国子监的同窗便能给我使许多绊子。今日文会上的刁难还少吗?”
司徒岳毫无同情之心,鼻子哼哼,“刁难?我怎么没看出来?我看不是他们刁难你,而是你刁难人家吧?还专门做首诗来骂人,九爷我长这么大,也就只见过你了。闫炳怀前几天才到处夸你,若叫他知道你把诗词当成骂人的玩意儿,你就等着吧!”
林砚脸色更难看了。得,这是等明日国子监上课,就要撞上去吗?
似乎是,看到他不高兴,司徒岳就高兴了,哈哈笑起来,接着刺激,“讽刺谁不好,偏选霍烨。你就等着他日日来找你麻烦吧!”
这点林砚倒是不担心。
“场中想找我麻烦的人里,霍烨的身份最高。我既然想杀鸡儆猴,自然要选最出头的那只。五皇子不想我好过,却不能亲自动手。那些魑魅魍魉想要上蹿下跳,我总得给点颜色,告诉他们,我林砚不是这么好惹的。”
司徒岳嗤了一声,不再说话了。司徒岭无奈摇头,开口道:“说正事吧!五弟闭门读书出来之后,所做之事有点不寻常。”
司徒岳附和,“这倒是。如今的五哥我都快不认识他了。”
林砚面色一沉,看来不是他的错觉。五皇子确实有问题。他看着司徒岭,“三殿下可知,五皇子最近是否得了什么新幕僚?”
这手笔显然是背后有人教的。
司徒岭皱眉想了想,“这点还不清楚。”
“殿下还是要早些查清楚的好。此人不但聪明,还善于揣摩帝心。如今我们在明,他在暗。他清楚我们,我们却对他一无所知,这对我们不利。殿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司徒岭点头。
林砚眼珠转了个弯,觑了司徒岭一眼,“殿下可羡慕过寻常人家的父子之情?”
“什么?”司徒岭一头雾水。
林砚笑起来,“殿下,其实皇上也是一样的。”
司徒岭神色一震,眼眸闪动,“你的意思是?”
林砚想到那日皇上同他说起“几个儿子”时的语气和神色,眼睫颤了颤,点了点头。
司徒岭手中酒杯紧了紧,隔了半晌,说:“本王明白了。”
林砚站起身来,“殿下,这里毕竟是长公主府,在下不便久留。往后我们大可把地点设在九爷的金玉阁。皇上亲口下令,让我想法子助九爷做生意。我时常往金玉阁走动也是常理。”
司徒岭答应了。
自闲梦居出来,林砚才发现宴会已散的差不多了。寻了个丫头问明情况,才知沈沅已被沈夫人带回家去了。
林砚也便出了梅园,纵身上马往沈府而去。
不论如何,他总得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虽然现在样样看起来都好似是大皇子,但以目前京中波云诡谲的形势,谁又能料定呢。
林砚抬首望了望。虽说和沈沅未曾定亲,但以两家长辈的意思,已是十之七八了。说是让他们自行选择,实则不过是想让他们在婚前先培养出感情。只需没有特殊情况发生,这事便也就定了。
可如今……
感觉自己头顶的颜色要变,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