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宁知道,段思廉是用自己的身躯作了自己的肉盾,心中顿时愧疚难当,“去看看他吧。”说着楮宁便起身。
稽佘赶紧去拦,“楮宁姐,你身子还不宜活动。”
楮宁这一动,也着实是一身伤口撕扯得疼痛,她咬着牙,“无事。”楮宁强撑着起身,颤颤巍巍地挪动着。
稽佘跟在身后,小心地盯着楮宁的身影,随时准备去扶。
短短的路,楮宁走了好久,走得满头大汗,总算到了隔壁,越过立了满地的侍卫仆从,楮宁径直走到段思廉床前。
段思廉惯常嬉笑或狡黠的脸上难得如此平和,静静地闭着眼,唇色灰白,楮宁心生愧意,她宁愿死,也不想欠下不该欠的情,可眼下这情算是欠定了。她伸手把段思廉散乱的头发理了理,这大概是她仅能做到的了,“对不起,段思廉,你一定要醒来。纵然你多次算计我,可眼下,着实是我欠了你的情了。”
楮宁在段思廉的发梢处简单绑了个发带,把发髻放回段思廉枕侧,“我等你醒来,带我离开辽国。”
无论她说什么,段思廉都是那般躺着,没有回应。
楮宁低下头,微微叹息一声,“我耶律纳阡向来不愿亏欠于人,你得告诉我,怎么还你这份恩情。”
“情债,自然要用情来还。”
语气轻佻,声音微哑,楮宁闻言猛地抬头,段思廉醒了,正半睁着眼看着自己。
不管怎么样,段思廉醒了,楮宁算是松了一口气,一屋子的仆从也都纷纷高兴起来,个个喜笑颜开。
大理的随队太医,连忙拎着药箱子上前,“陛下,容臣为您细诊。”
段思廉嗯了一声。
楮宁起身,让到一旁,却忘了自己身上有伤,这一动猛然吃痛,整个人砸到了段思廉身上。
段思廉闷哼一声,却没道痛,赶紧扶住楮宁,“你怎么样?伤没好怎么乱动?”
楮宁也不回话,双手撑着床沿起身,站到了一边。
这边太医上前给段思廉诊脉,段思廉却目不转睛地看着楮宁,“随朕去大理。”
楮宁望向段思廉,见他神情认真,便也认真答道,“我还有事要办,不能去大理。”
段思廉又换上轻佻神色,“那你欠我的救命之恩,不打算还了?”
楮宁本就愧疚,商量的口气问道,“日后再还行吗?”
“你有事要办,若不是什么急事,你护送我回到大理,就算你我之间两清,你再去办事,可好?”
楮宁想了一会儿,寻踪亲生父亲这件事,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倒真是不如先把欠段思廉的人情还清了,想通了楮宁便点了点头,“那便一言为定。”
太医诊好了脉,回禀道,“陛下已无大碍,只余皮外伤,不日便可恢复。”
段思廉双眸扬起神采,“那便即日动身。”他知道赵宗实正在前来辽国的路上,他不想夜长梦多。
楮宁点点头,并无异议。
稽佘站在不远处,暗恨地攥了攥拳头,将军违抗着皇命也要救楮宁姐,却被段思廉给捷足先登了。
楮宁本就身无一物,没什么行李需要收拾,段思廉这边二十几个仆从很快便把行装整理妥当,大理一行便在门前准备出发了。
玺冽拦在楮宁身前,“公主!你真的不等等将军吗?”
楮宁冷漠地看着玺冽,“我等他做什么,杀了他吗?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才没有杀了你这个叛臣,你最好赶紧离开。”
玺冽双膝跪下,“公主可以杀了在下,可将军待公主之心,日月可鉴。”
楮宁冷冷一笑。
段思廉掀开行辕的帘障,“楮宁,上来吧。”
楮宁亦不想再纠缠下去,绕过玺冽,提裙登上了行辕。
大理的人马车队启程,行辕路过玺冽和稽佘的身边,轰隆轰隆地走远了。
稽佘走到玺冽身边,“起来吧,楮宁姐向来执着,她与将军的心结不是你我的三言两语可以劝解开的。”
玺冽起身,“我们也就此作别吧。”
稽佘轻轻地点了点头,怅惘无限。一身白衫,风轻云淡转身,向西走去。
玺冽一身玄袍,沉重决然转身,向东走去。
不问今日去处,不念重逢有期,只此一别,各奔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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楮宁和段思廉身上都有伤,为免车马颠簸,队伍行进得很慢,为了躲开宋国东京汴梁,段思廉下命向西绕行,这一趟路途便又漫长许多。
仲夏时节,越往南,越酷暑难耐,楮宁是最怕热的,几乎是团扇不离手,走到水边势必要待上一待。
小河边,老树下,楮宁正坐着发呆,她想起许多画面,大多数还是与赵宗实有关的,意识到自己又在瞎想,楮宁便如梦惊醒,手上的团扇重新摇起来。
段思廉迎面从行辕上走下来,走到楮宁身边,把披风披到楮宁肩上,“还未痊愈,别受了风。”
楮宁把披风解下来,递回给段思廉,“太热了,不想披。”
段思廉接过披风,无奈地笑笑,便也由着楮宁任性了,“好啊,若你落了什么病根,病恹恹的,不能自理,只能待在我身边让我照顾,岂不正合我意。”
段思廉又一副这不正经的样子,楮宁已经习惯如常,斜着眼看了看段思廉,那副嬉笑不羁的样子倒也不那么讨厌了。收回目光,继续摇扇子,不予理会。
段思廉坐到楮宁身边,用肩膀撞了撞楮宁,“有一事,我还未同你汇报,你竟然也不问。”
楮宁这倒想起来,她曾拜托段思廉护送贺鸢回汴梁,“贺鸢?”
段思廉桃花眸笑出极好看的弧度,得意地看着楮宁,“正是。她平安回了汴梁。而且,这几个月以来,贺庄庄主贺鸢已经成了名动天下的奇女子。”
“她?奇女子?”楮宁倒是真心地笑了出来,她怎么也没办法把那个无厘头的小鬼跟奇女子三个字联系到一起。
段思廉故作神秘,“想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楮宁毫不客气地吩咐段思廉,“别故弄玄虚,赶紧交代。”
“今晚和朕一起在行辕中休息,我就告诉你。”
前日也是行至郊外,队伍就地露宿,楮宁不肯与段思廉一同在行辕中休息,伤势未好也执意在外面吹冷风,段思廉气楮宁执拗,也在外面吹了一夜的冷风,不肯回行辕中。今日看天色,估计也是要在此地露宿了,段思廉便来提前说服楮宁。
楮宁盯着段思廉看了许久,“罢了,就依你。行辕宽敞,你多叫几个仆从在行辕中侍候。”
段思廉知道楮宁的小心思,她是需要几人来证明清白罢了,段思廉玩味地看着楮宁,勾了勾唇角,“依你。”
楮宁也自知心思被看穿,有些局促地避开段思廉的目光,加速摇了摇扇子,一扫闷热,“好了,我都答应你了,就赶紧说吧。”
段思廉眼望前方,讲起故事,“回汴梁的途中,在庆州郊外遇到灾民,庆州地处宋夏边境,看样子是从西夏流窜到宋国境内的,贺鸢却不论种族,好善乐施,当即传令庆州贺庄粮铺,开仓设立粥棚。此举遭到庆州知州的反对和刁难,不许灾民进城,贺鸢亮出郡主的身份。和那知州在城门**涉,后来拿出一块玉牌子,那知州便乖乖放了行。”
段思廉故意没提及赵宗实在其中的作用,但楮宁听闻那玉牌子,便想起那是赵宗实送予贺鸢的生辰礼物,神色一闪。
段思廉并未发觉,继续说道,“这些灾民得了贺庄的救济,又在贺鸢的安排下,进了贺庄的庄子,有了长久的生计,便开始了这一传十十传百,对贺鸢赞颂不断。”
“就这样?”楮宁觉得并无稀奇,这确实是贺鸢做得出来的,距离奇女子之称还是有些远。
“你别急啊,听我继续说。”段思廉继续说道,“回到汴梁后,宋国朝中接到奏报,边境上有西夏灾民抢劫盗窃接连作恶,便有有心人将此事怪罪到贺鸢收留西夏灾民一事上,贺鸢听说后,进宫面圣,自请平乱。原来,边境作乱的是另一批灾民。贺鸢便召集了先前被贺庄收留的西夏灾民,前去说服这些人,同族自然更信任同族,这些灾民便也投奔了贺庄。朝堂上皇帝公开赞扬了贺鸢为富施善的仁义之举。此后西夏不止灾民,就连普通百姓,都纷纷逃离了西夏,偷渡到宋国,到贺庄作工。贺庄织坊、染坊、农庄不断扩大,店铺也新开设许多。整个民间对贺庄新任庄主一片赞声,最为传奇的是这庄主是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姑娘。”
楮宁在一旁听着,边听边不禁地露出笑容,那笑容是真心的温暖和欣喜,“我家鸢儿,我亲手教导的,自然不是一般人。”
段思廉嗤笑,“还没见过你这么会揽功的。”
楮宁却不在意,只开心的笑着,想着贺鸢拧着眉头和庆州知州叫板的样子,想着贺鸢挺着胸脯扬着小脸,一副不怕死的模样进宫面圣的情景,想着贺鸢功成名就,而且被意外传颂为奇女子时,那窃喜而得意的样子。
段思廉看着楮宁这样的笑容,心中也欣慰许多,这一路,他都不曾见过她如此真心地笑过。
楮宁忽然就由笑转了忧愁,“哎呀!她这么做,必定引起西夏朝堂的不满啊,西夏会不会对她不利?”
段思廉狠狠地弹了一下楮宁的脑门,“赶紧呸呸呸,贺鸢有宋国朝廷罩着,能有什么事。你可别胡说。”
楮宁心想也是,赶紧连呸了几声,复又挂上笑容,“嗯,贺鸢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她欣然笑着。
他静静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