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来,砸在伞上开出破碎的花。
果园里红红绿绿的果子坠在枝头,雨水落在上面又顺着果子滑下去。
与王府里的两位而言,却是个美好的天。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下人在自家主子后面打着伞,段隐容正伸手摘一个果子,微扬着头,侧脸在雨幕中朦朦胧胧,因她抬臂的动作,嫩黄衣裙的袖子下滑了一些,露出一截儿洁白的腕子,晋王元云深心里一动,低下头,身旁的云浮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轻轻按住宣纸,免得被风吹起。
段隐容将挂在枝头的梅子摘下来,擦了擦上面的雨水,一回头,就看到晋王面前备了个简易的桌子,正低着头在写着什么。她愣了愣,心想自己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她来时就看到晋王在桃树下看书,面容沉静。
“王爷,我是不是打扰你了?”段隐容慢慢上前,在元云深面前站定,微低下头,看着洁白宣纸上缓缓现出的墨迹,这才发现,晋王在作画。
元云深自是听到了问话,却没有做什么反应,手中笔只是顿了一下,随即又一笔一划的勾勒轮廓,段隐容本来想着告辞,但被晋王笔下显出的人影吸引:雨幕下身着嫩黄长裙的少女,正抬着手腕触碰树上的果子。碧绿的树,红彤彤的果子,嫩黄的裙子,洁白的腕子,仅仅是一个侧脸,都被勾勒的格外精致,隐隐有一种温柔的感觉。段隐容知道自己的样子,但还是有些惊讶,看着晋王执笔的手,修长洁白,骨节分明,单单一双手,都是极为赏心悦目的。
这双手绘出来的画,更是好看。
段隐容没想到,上一世惊鸿一瞥的帝王,这一世身患哑疾的帝王,写得一手好字,绘得一幅上好丹青。
这个人,总是能给她惊喜。
后知后觉的,段隐容耳根微红,滚到唇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晋王依旧低着头,手上的笔不曾停下,细细勾勒方才印在他眼底的画面,少女容颜绝美,笑容灿烂,连带着晋王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段隐容接过侍女流光手中的伞,自己撑着,弯起眉眼看着专心作画的人。
晋王落下最后一笔,吹了吹宣纸上的墨迹,将画拿起,放在盯着自己的少女面前。
“给我的?”段隐容伸手碰了碰宣纸边缘,笑吟吟的模样看的晋王也舒展了眉头。
细雨打湿了果树花草,雨幕中的两个人相视一笑,连带着潮湿的雨气都变得美好起来。
而京都之外的雨却没这么美好,雨水砸在没有带伞的旅人身上,瞬间就打湿了衣袍。苏鹤带着侍从在破庙里避雨,却突然听见门口有马蹄声响,齐垣下意识将手移到腰间剑柄上,苏鹤自然也听到了,却抬了抬手,是个安抚的动作。外面的是一人一马,约莫也是避雨的行人,便让齐垣莫要轻易动手。
齐垣这才将手移开,低下头烤了烤手,余光却不错过门口,只见一只脚先迈了进来,袍角被地上的泥泞沾染,却依旧可以看出身上那衣服是贵家公子所穿,这才收回视线。
外面雨声打在地上发出声响,听其声响便知已然是大雨倾盆,苏鹤看了看走进来的公子,只略一观察,便知也不是个简单的人。本无意多生事端,安抚齐垣,又兀自低头拨弄火堆。
来客不是旁人,正是刚上路没多久便被大雨浇了个正着的尹怀安。
他虽戴着斗笠,无奈风劲雨大,那东西几乎就是个摆设,全身依旧湿了个透。雨水顺着那绣着精致云纹的广袖不停的滴,袍脚也沾满了泥,好不狼狈。
可这人面上却看不出有丝毫狼狈,甚至带了点轻松淡然的神色。
尹怀安将那中看不中用的斗笠取下,看了看先到此地的二人,先施了一礼:“在下为躲雨途经此地,想在此叨扰一宿,不知二位可否方便?”
苏鹤淡淡一笑:“我们也不过是进来躲雨的远行客,何谈方便不方便,公子请。”
闻言尹怀安直起腰,却当当正正撞进了苏鹤深邃澄澈的眸子里,不由心下一动:好俊俏的人物。
苏鹤正拨弄着火堆,雪白的脸颊上覆了一层淡淡的暖色。眉目皆可入画,嘴角噙着一抹和暖的笑意。
尹怀安忙道了声“多谢”,心里却有一丝莫名其妙的遗憾:哎,可惜美人却是个男子。
他先向庙里那座已经落了一寸灰但依旧宝相庄严的佛像拜了三拜,又默默念了些什么,样子看上去十分笃诚。
齐垣撇撇嘴,向自家大人小声抱怨:“公子,这书生忒絮叨,事真多。”
苏鹤将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莫要背后嚼人舌根。
就在这时,尹怀安抱了些干草走了过来,在苏鹤身边铺了铺,自来熟的坐了下来。
齐垣:……
齐垣狠狠瞪了尹怀安一眼,尹怀安坦然受之,并得意的瞪了回去。
这下齐垣对这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书生意见更大了。
苏鹤倒没注意他们之间的暗流,主动和尹怀安攀谈道:“公子信佛?”
尹怀安靠着火暖了暖手:“信,但也不全信。”
苏鹤奇道:“这是怎么讲?”
尹怀安:“我不仅信佛,也信道。走过哪座山,就拜哪位山神;趟过哪条河,便谢哪位河伯。”
苏鹤点了点头:“那何为不信?”
尹怀安无奈道:“比如黄历说今日宜出行,哎,谁知天意难测呀。”
外面的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豆大的雨点打在破损的青瓦上,倒有一点金石之音的气势。
齐垣又给火添了些柴,“哼”了一声:“这你也信,黄历上还说今日宜嫁娶呢。”
苏鹤:“阿垣,不得无礼。”
尹怀安捧着肚子笑了:“哈哈哈,这位兄弟说得很有理。”
长夜漫漫,习惯了雨声,倒也不觉得有多聒噪了。尹怀安和苏鹤貌似极为投缘,从天南聊到海北,从坊间传闻到天下局势,齐垣早就在他们的谈话声中沉沉睡去了。
可他们心知肚明,他们在互相试探对方的身份。可惜双方棋逢对手,愣是什么都没探听出来。
如果没有接下来这场变数,二人也就普通的萍水相逢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