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君莫闲此生施展出来最强大的一记道剑,蕴藏着宗山道门的无上妙诣,是他在云中殿闭关苦修十余载,在寻找山主需要之物时周游天下,最终于东海之上与人厮杀后,在生死一线凝望海线万丈朝阳时,悟到的极致杀生剑意。
于光芒万丈中,总有寥寥生命,悄然泯灭而去。
当这记道剑几乎无视二人还有的一段距离,落至已成晶莹的镜面之时,那天地一色的绝美之景,让他自己都为之动容。
这一剑完美纯净到了极点,未惹一丝尘埃。
然而当他看到萧洛那临空一刃飞来之时,就见所有的美丽纯净就此崩溃瓦解,眼中顿时浮现出一抹惊恐。
就闻一道犀利之极的刃风,自对方那把漆黑之刃上袭来,瞬间碾镜破空而至。
身形所过之处,脚下映空的镜面支离破碎,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嚓之声。
泛着沉凝厚重之意的刀刃,如同一座小山般向着他轰然压来。
时间,在这一刻好似停滞。
风消失了,没有了声。
但是只有墨君闲知道,这只是因为萧洛这一击实在太过迅速霸道,已然接近了风声的速度。
是以他还未闻音,那一刃,已然袭来。
二人身形交叠而过,瞬间不知多少刀剑交集而过,炸裂的天地元气化作一阵狂风肆意掠过。
于二人百米千米之外的山林,也在这一阵狂风下不住摇晃,阴影时聚时散。
许久,风停。
原本摇晃的山林早已断成数千数万段碎枝,纷纷飘零洒落而下。
萧洛半蹲于侧,长刀杵在破碎的琉璃之中,勉强支撑住身体。
他低头看了一眼,就见身上那件原本还算体面的衣袍,已然千丝万缕,夹杂着无数被灼热烤焦的血斑。
褴褛破碎的袍下也不知多了多少道同样被烤焦的伤口。
他勉强颤抖着抬起手臂,抹掉唇角渗出的微黑鲜血,却是裂开嘴角笑了起来,即便是唇角被袖角擦长的那道血渍,仿佛都在跟着大笑。
因为他没死,他没死,就意味着对方离死不远了。
这一战,他没有动用岑彦固交给他的那把麟舌弓,也没有动用已然被他视作保命之技的八门遁甲之术,甚至就连丹毒与半路子的术法都没有动用。
只是动用了对方动用的灵识与手中的兵刃,便战胜了一位蕴神期初境的真人,这点足以令他欣慰骄傲。
更关键的是,从在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听说那宛如陆地神仙中的真人的那一刻开始,便是他心中隐然畏惧的阴影,却也是最想追逐的目标。
畏惧与追逐都源于他有我无,若是有朝一日,碰到真人该怎么办,对方是不是可以一念之间否定自己人生中所有的痕迹,将他拥有的一切夺走,将他的存在彻底抹去。
他一直觉得自己距离这个目标仿佛还很远,然而今天,却战胜了一名真人。
从洛桑郡那个不会修行只会蛮横炼体,只会在山林中拖着把柴刀乱砍乱杀一通的山野少年,到现在能够与传说中的真人抗衡甚至将其重伤乃至击杀。
萧洛这一路走来,都看似顺风顺水,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也许穆颜也知道,在这当中,蕴藏着怎样的艰难与几多汗水与血水。
若不是他运道还算不错,恐怕早已身死道消。
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十多年来受够的罪,都得到了回报,他觉得很满足,也理所应当觉得骄傲。
就在萧洛重伤中思维絮乱沉浸在自己这十多年来的苦难与最终成果之时。
在他身后十余丈处,一身青色道袍的墨君闲静静站立,脸色愈发苍白,乌黑的道髻在战斗中震散,万千发丝凌乱的垂落在肩头。
他缓缓低头望向脚旁的破碎的琉璃,看不出脸上是何神情,却有一股颓然悲伤的气息升起。
那凝聚着万丈光芒,纯净而强大宛若朝阳入海的杀生剑意,如此简单的便崩成了漫天碎片。
幻象终究是幻象,在绝对磅礴的力量前,便只能濒临破碎的结局。
手中那柄单薄的桃木剑,已然只剩下了一根剑柄,破碎的桃木也随着琉璃的崩溃没了踪迹。
原本斯文木讷脸上,露出一道极其自嘲的笑容,唇角流出两道浓稠有若浆液的血水。
这两道血水没有顺着他尖俏的下巴向地面滴落,而是顺着脖颈咽喉而下,染红了青色的道袍,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渐渐将整个道袍都染成了血红色。
如此多的血,自然不止是从口中流出的。
墨君闲能够感受到,自己再与对方硬拼了不知多少剑后,身体所有皮肤所有肌腱乃至五脏六腑,都已然在这震荡中悄然开始崩解。
他自嘲的脸上因那一缕皱纹开始同样牵扯出无数道细微的伤口,血珠开始自细碎的伤口中溢出,将整张脸都浸泡在血水之中。
本应是狰狞血腥之面庞,此刻却徒留下斑驳沧桑与自哀自怜。
“这就是……妖道的……力量吗?好可怕……怪不得……他们……一定要……杀了你……妖道……只会带来……腥风血雨……”
随着他这话语微微吐出,许是声带的震动,无数宛若粘稠番茄酱般从他面庞脱落,露出其下森森白骨。
萧洛听到了这微弱的话语,从自我世界中醒来。
眉头微蹙,艰难的杵着长刀转过身,透过睫毛上滴落的血水帘,看着远处那尊即将朽去的青衣道士。
沉默片刻后问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妖道,也从没修过妖道,你又凭什么在论断这之前便选择杀我?”
那人影咧着嘴,似乎想要说话,嘴角却淌着血,似乎再也说不出话语,又似乎在悲伤的哭泣,他没有办法再回答萧洛的问题,只是归于沉默。
沉默,便是死去。
随着萧洛的话语落地,青衣道士自天灵发出噗的一声轻响,随即所有的血肉都向下塌陷下去。
声音很轻,在此时风平浪静的清晨林间的街显得格外清晰可怕。
无数血水混合着肉糜倾洒而下,浇灌在地面上,宛若形成一滩足有几丈方圆的血泊。
血水与破碎的琉璃交融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血泊之上,一尊披着血袍的朱颜白骨,矗立其上不倒,宛若莲花净土。
看着化作白骨的青衣道士,萧洛默然无语。
青衣道士要杀他,而他不想死,所以他就要杀死对方。
这本无对错,他也不会有任何精神上的谴责,然而道士最后道出的妖道,却给他带来无穷疑惑与不解。
甚至萧洛有一个感觉,那就是这名青衣道人,被人给骗了,他至死之时,都还在谎言的欺骗里。
但萧洛已经没有那么多心思与世间去理清这些了。
青衣道士战力的全面爆发后,尤其是那一刃破天,已然引起了宗山真人的注意,想必要不了多久,他们便会来临。
所以他必须尽快离开。
他临走时看了一眼处理在血色中的那尊白骨,思考着究竟要不要毁尸灭迹。
但不知为何,看着那尊白骨,他眼中流出一抹复杂之色。
萧洛提着滴血的长刀,沉默的从白骨身旁走过,走进林间消失不见。
就在萧洛走后没有多久,十来个人影陆续来临,阎丹宗的邱贤牧也在其中。
而原本身为峰主的齐道腾因为身体不适而未来临,岑彦固从不问世事,也未来临。
来临之人,毫无例外都是宗山的真人,隐隐以一位身着白袍杵着一柄青花檀木杖的老人为首。
然而待这些真人看到那尊矗立在血泊中屹立不倒的红衣白骨时,俱是面露惊容。
其中邱贤牧看到那白骨手中握着的那段桃木剑柄之时更是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心中更是惊呼起来:“怎么来的会是他?他不是一直在云中殿闭死关冲击蕴神中境吗?这下糟了!”
而就在邱贤牧心中惊疑不定时,一只苍老的手颤抖的拾起半块沾满沙土的麦饼,面对着那尊血衣白骨,老泪纵横。
这只手肤色暗黄,满是褶皱更是长满老年斑,曾经持过戒尺打过某人,曾经屈指一揖于云中殿前为某人哀求,曾经教过某人为人处世方圆之道,更多的时候握着一柄桃木剑,教诲某人宗山道门最强大的剑法。
这手属于宗山内门一名宗老,也是那名青衣道人墨君闲的师尊,更是几近于他的养父。
此时这只手颤抖将那半块麦饼珍重的仿佛前襟之内,然后轻拂在白骨面庞的颧骨上,声音嘶哑哀伤道:“这是为什么?这原本应该是那慕容席该去做的,为什么最后却轮到了你?你不会还在闭关冲境吗?怎么就轮到了你?”
“为什么?谁能告诉我!!”伤心到了极处,老人拄着青花檀杖佝偻着身躯凄然咆哮起来。
四周众人闻言默然,俱是左手屈指一揖,缓缓低头,沉默无语。
没人能够回答他。
夏暑有风自林中无由而起,吹得众人道袍飘飘,十余名宗山真人各自的脸庞上纷纷流露出戚容。
诵经声随风而起,飘荡于夏林之中。
无数落叶自崩毁的林间扬扬飘来,似乎想要掩盖住那尊白骨脚下凄然的血泊,将那纷碎的梦幻琉璃,与那青衣道人一同沉默埋葬在这夏林之中。
PS:又一个牛人刚出镜就悲剧的被干掉了,本来计划中应该还有挺多戏份,但写着写着,还是觉得死掉比较来的壮烈,大伙儿一起为可怜的墨君闲同学撒花送行吧,阿门,无量天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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