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方焱像是被惊醒一样猛然回过神来,全是都是冷汗。
他刚才好像沉入一场噩梦里,那个噩梦没有开头也没有终点,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而他像个断了线的人偶一样不停地下坠,在一片死寂中穿过最为漫长的地狱。
大脑神经像是被烧红的铁钳烫过一样传来剧烈地刺痛,顾方焱捂着头蹲在地上,耳边一直响起不知名的低语,根本就不像是人类所发出的,冷彻至骨,仿佛来自地底的最深处。
彻头彻尾的绝望感潮水般袭来,将他原本就脆弱的神经击溃得粉碎。那些亡魂的哀嚎穿越过千年的岁月渗透入他的耳膜,每一声都极尽幽怨极尽悲哀,让他忍不住想流泪。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波动,顾方焱感觉周围都变得有点不太真实,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他艰难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挪着身子朝仓库的门口走去。
当他最终站在敞开的门口时,外面所发生的一切将他的原先的世界观击得粉碎。
在顾方焱认识那些驱魔人之前,他一直都是个三观正常思想红专的社会青少年,直到在那个雨夜遇见了凌辰轩,那家伙身披长风衣站在街巷的最深处,垂着长刀,目光隽永,牛逼得一塌糊涂。从那时候起顾方焱的世界观就逐渐开始崩塌了,他担心着总有一天他的三观会像被稻草压死的骆驼一样消磨殆尽。
可他错了,老天没能让他等到被稻草压死的那一天,此刻的一切就已经将他的世界观彻底轰塌,连渣都不剩。
顾方焱微微喘着气,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什么东西剥夺掉了,天灵盖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浑身都在战栗发抖。
夜空被拔地而起的黑色巨塔笼罩得一片漆黑,却好像又燃着星星。可只要稍微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其实不是星星,天空中悬浮着无数石墙,像是负责启动某种巨型机关的零件,每一块石墙都在有序地运转着,它们通体缠绕着幽蓝色的浮光,像是火却丝毫没有温度。无数块石墙几乎把夜晚都给点燃,如同快要死去的流星,露出冰冷骇人的残骸。
半空中有一个巨大的阴影,顾方焱对那个身影有印象,之前那个白发男在戴上手镯那一刻,也是狰狞如修罗恶鬼!
此刻那个魔鬼违背物理原理一般高悬于空中,他的黑色风麾如大旗般呼啦作响,带着压迫天地的威严,你只能像仰望神灵一样抬头目睹那魔神般的身影。
从地狱逃脱的魔鬼代表神的对立面,他与神一样强大,掌管死亡,永生不灭。
巨大的黑塔在他的引导下发出象征毁灭的浮光,一切都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顾方焱甚至怀疑眼前的世界正趋于崩坏,冥界将在废墟中拔地而起。
眼前的场景隆重肃穆得像一场仪式,王将是主持仪式的使者,在神像前悼颂超度的咒语,他的动作极为庄重缓慢,强大而优雅。
无人知晓仪式完毕后会发生什么,或许世界会就此颠倒,死人的国度将会摧枯拉朽地撕碎空间,以一种无可逆转的姿态从虚空中归来!
…………
阴风中的亡灵颅腔极为夸张地张开,幽蓝色的火焰涌出,它们在暴雨中狰狞如恶鬼。
雪亮的刀刃在黑暗中闪逝,凌厉地斩断风雨。凌辰轩挥舞着长刀切割开亡灵的身躯,它们的甲胄太过沉重坚硬,通常一刀很难将其贯穿,所以他专门挑那些关键的部位,在最短的时间内就足以剥夺掉敌人大半的行动能力。
通常来讲这些亡灵最为脆弱的部位即为脊椎处,那里是甲胄防护的盲区,而且骨骼脆且薄,只要一刀便可斩断。失去神经中枢的感应,亡灵就犹如断了头的昆虫,瞬间就会丧失全部战斗力。
又一个头颅在空中翻飞,凌辰轩劈砍极为精准,而且秉行后发制人,他的手段极尽残酷果断,缠有雷屑的刀刃激光般锋利,所及之处切口炽红,坚硬的甲胄绽翻。
他的行动范围一直保持在程兮诺周围,二人的距离若即若离。程兮诺因为阳血反噬的缘故作战能力暴跌,可那妮子又死不示弱极爱逞能。起初凌辰轩打死也不愿意让她跟自己重新杀回去,但程兮诺那决断的表情铁了心要与他赴死,就因为那个早已死去的年轻人。
说实话凌辰轩现在极为恼火,从未如此生气过,手中的刀也果断生猛,脑海一片通明,只是斩,将眼前的一切都斩断。
他今晚陪着洛凡死掉无所谓,但唯独程兮诺不行,是责任也是约定。责任是作为学长的责任,约定是作为朋友的约定。
凌辰轩明白,如果她死了,自己会愧疚一辈子,所以她不能死。
洛凡也在厮杀,他旋转刀柄刀光疾旋如风,浓郁的黑雾在雨中绽开,数不清的亡灵倒下,但更多的亡灵朝他们涌来。
他们早已陷入一种极度危险的边缘,敌人的数量源源不断,而他们此刻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濒临崩溃的阳血和手中紧握的刀柄。凌辰轩几乎把新买的灵符全用光了,漫天灵符在雨幕中飞舞,躁动不安的元素在空气中爆开,可它们也仅能暂时抵挡住亡灵疯狂的进攻。
唯一的杀手锏是爆破符,凌辰轩身上有好几张,但他并不敢用。一张爆破符的威力抵得上一枚军用地雷,如果在这种地形封闭的空间贸然使用,可能爆裂开的巨大火焰不会波及到他们,但冲击波的气浪却很容易被掀翻在地。他们不能倒下,倒下就有可能再站不起来。
“洛凡!”凌辰轩朝他大吼,“想想办法!”
形势急转而下,在王将的精神操纵下这些亡灵不再无序地进攻,它们的每一步行动都有目的性,如虫蚁蚕噬树叶一般不间断地消耗着他们的体力。
“我必须靠近王将!”洛凡也冲他喊,此时他们的周围充斥着嘶鸣声、火光爆炸声、金属相切的铮啸声,彼此的交流只能靠吼。
“靠近了又能怎么样?没胜算的!”凌辰轩战斗的身影与洛凡擦身而过,他们身后长长的衣摆在风雨中飞扬,无形中传递着某种默契,像一触即散的舞伴。
一场盛大的死亡之舞,二人在转身瞬间极为流畅地抽刀,狭长的刀刃拂开雨幕,下一刻又有数个亡灵在刀光中爆开。
程兮诺的喘息声越来越明显,她全身上下无处不痛,脑袋简直要裂开,体内的血液躁动而暴戾,反噬着每一寸血肉。撕裂般的痛楚在雨中格外清晰,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管不了那么多!掩护我!”洛凡抬刀大吼,浑身都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他的身上多出了好几道血痕,如此一看更为狰狞,呼吸间带有一种狂热的暴戾。
凌辰轩错愕地看着冲向王将的洛凡,无人能理解他此刻的举动,像是慷慨赴死,也像势在必得。
数张灵符在凌辰轩的意念下朝冲锋的洛凡飞去,这些灵符在灵阵的领域中威力被淬炼到了极致,每一丝一毫的灵力都足以搅动风雨,它们所释放的威力为洛凡创造出足够的活动范围。
洛凡再度踏着帕加尼腾空而起,他的身影因高速移动而变得扭曲。
王将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但洛凡起跳的高度明显不够,他开始在半空极坠,身体自由落体向下坠落。
脚下成群的亡灵涌来,如果不出意外,洛凡最终会可预见性地坠落于亡灵群中被撕成碎片。
凌辰轩的目光死死跟随着下坠的洛凡,他当然不相信洛凡会做出如此缺乏理智的举动,但此时此刻他是真的觉得那个莽头莽脑的年轻人就要死了。
洛凡突然朝着浮空的王将甩出一张灵符,凌辰轩从未见过那样的灵符,它扫出的轨迹极其轻盈,散发着黯淡的光晕。
那一瞬间天地都沉寂了下来,只有那张灵符无声地划开虚空。它很轻微,可一切事物都无法将其阻挡,狂风暴雨、雷霆嘶啸,外界的一切都无法熄灭它所散发的淡淡光辉。
作为讨伐组的预备成员,洛凡当然有属于他的底牌。
讨伐组作为唯一被总部批准的集体组织,聚集了整个道盟最尖端的驱魔精英,他们受过极为严苛的训练,经历过九死一生的讨伐任务。只有这些人才是真正游走于刀尖的刺客,杀人拭血的暴徒!
与所有驱魔人的任务不同,他们面对的是王将,冥界的至高统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些怪物已经可以归纳为神的行列。而他们的任务就是负责把这些魔神重新摁回到地狱。
通常一个讨伐小组共有八位成员,他们每个人都任务过程中扮演了无可替代的重要角色。乾、坤、巽、震、坎、离、艮、兑,每个人都代表了一个序号,八个序号组合成整体,八个符号凝聚成卦阵。
虽然只是一个预备成员,但洛凡其实已经有了属于他的序号,序号为“离”,天地风雷水火山泽中,离代表火。
镇魂符在空中划出闪电,离卦归阵,像是木桩被钉入固定的凹槽。
空气中爆发的阳能令领域内所有的亡灵都为止一震,它们的身躯凝固在雨中,抬头仰视着茫茫的雨夜。这些亡灵理论上并不会感觉到恐惧,它们甚至没有独立的人格,但此刻的这种恐惧深及灵魂,最原始也是最纯粹的本能。
王将的身影微微一滞,连他这种级别的存在都察觉到了忌惮,他睥睨一眼,冷肃的杀意翻天覆地般涌起,几乎要覆盖云雨。
但他并没有采取行动,仪式还在继续,从一开始便无法再停止,王将在极夜的虚空中张开双臂,像是手握十字架的超度师为亡魂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