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 裴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也在考试, 与艾果儿不同的是, 他在考数学。
数学的题量很大,他只写了三分之二, 监考老师却神情严肃地告诉他去教导主任办公室一趟。
“我不考试了吗?”裴骁疑惑间问。
监考老师拿着手机的手, 无奈地摊了一下,说:“学校可能有其他的安排吧!”
意思很明白了, 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换句话说,有什么事能比学生考试还重要呢?
裴骁也挺无奈的,放下了笔,匆匆下楼。
教导主任办公室在一楼。
裴骁出了楼梯口, 就看见教导主任办公室的门口站了好几个穿制服的警察。
裴骁顿了一下步子,这时他们也发现了他, 眼睛里散发着很奇怪的打量的光。
办公室里忽然冲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明明是得体的装扮, 却做出了不太得体的动作。
他一把拽住了裴骁的胳膊,金丝眼镜的后面有一双通红的眼睛, 嘴唇似乎因为在极力地克制着什么而颤抖了几下。
裴骁在下意识挣扎之前,听见他用略显嘶哑的嗓音说:“勤简……我是你爸爸。”
裴骁愣住了。
知道全国有多少学校里都有一座勤简大楼吗?
一高就有,五年前建起来的那座全市最大的图书楼, 就叫勤简图书楼,来自于勤氏集团的捐建。
这就是即使学生正在考着试, 也被拎下来的重要原因了。
一高的教导主任陈凤里也站到了门口, 殷勤地说:“勤先生, 咱们还是进屋说。”
可是他的话音才落,艾果儿就冲了过来,老母鸡护鸡崽似的,一把把裴骁拽到了身后,明明知道自己的身高挡不住他,还是挡在了他的前面,气势汹汹地说:“你说是他爸爸就是他爸爸了,你有什么证据?”
她刚刚在后面就看清楚了,这个人和裴骁长的是有点儿像,如刀刻一样的脸部轮廓,黑亮的眼睛,还有一样的身型挺拔。不用放到20年前,就是现在也是又酷又有型的帅大叔。甚至年纪在他的身上只是起到了加持作用,令他多了一种更迷人的味道。
艾果儿打量着面前这个帅大叔的同时,也被对方打量着。
他和艾青华通过电话,而且知道户籍关系上艾青华有一个女儿。
他正要开口。
“艾果儿!”
艾青华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爸爸。”艾果儿扭头,很委屈地喊。
艾青华快步走来,抬了下手,示意艾果儿先别说话。
紧跟着,他向着西装革履的男人说:“勤先生,我们电话里说好的,先不来学校。”
勤兰舟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一下,客气又不失礼节地说:“艾教授,请你理解我迫不及待的心情。”
“可以理解。但是……”艾青华的眼睛扫过了裴骁和艾果儿。
他的女儿快哭了,那头狼还傻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都发生了什么。
艾青华叹了口气,又说:“勤先生,我觉得我们应该找个安静的地方谈一谈……带上裴骁。”
“好的。”勤兰舟微微颔了首,也把眼神扫向了两个孩子,又说:“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全。”
“我呢?”一旁的艾果儿不甘地问。
“你还要考试。”艾青华淡淡地说。
可是艾果儿一动都不肯动。
艾青华轻轻地推了她一下,轻声说:“听话!”
艾果儿知道这可能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次听话。
可大人说“听话”的时候,是不讲任何道理的。
艾果儿带着一肚子的愤怒飞奔上楼,最后一次回头的时候,她看见了裴骁看着她的晶亮眼眸,宛如星海中最明亮的那颗星。
裴骁被带上了一辆黑色的加长商务车。
艾青华是自己开车来的,并没有和他一道。
他不太喜欢这种陌生的氛围,坐在他对面自称是他爸爸的男人,似乎是因为紧张,不停地用手指揉捻着手心。
“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找你。”勤兰舟尽量平静地叙述着过去的艰辛,他很想让他知道,他并不是被遗弃的。
事实上,裴骁什么想法都没有,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一语不发。
车很快就停在了云霄大酒店旁边,大家都下了车,裴骁听见一个助理一样的男人和艾青华说:“这是我们勤董事长落脚的住处,上面很安静。”
接着,他就和一行人上了二十六楼,进入了一个商务套房。
套房很大很干净,几个独立的沙发旁边是明亮的落地窗。
很多人进来了又出去,不多时,套房里只余下他、艾青华和那个自称是他爸爸的人。
裴骁紧挨着落地窗坐下,眼睛透过窗户,似乎能直达云霄,耳边是他们的谈话。
“我和爱人没有住在内地,但每年都会回内地一趟,dna已经比对过了……”勤兰舟和艾青华说话的时候,眼睛从没有离开过失而复得的儿子。
其实就是不比对dna,他也觉得这就是他的儿子。
他有着勤家人的优良基因,长相做不了假。
只有为人父母的才明白那种失去孩子的痛心。
勤兰舟克制的很好,这得益于他良好的教养。
但艾青华能看得出他眼底的激动和惊喜,这是艾青华愿意看到的事情,只是……
艾青华顿了一下说:“勤先生,有些事情,可能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样。”
勤兰舟眯了下眼睛,对着面前的清茶,做了个请的动作,“艾教授喝口茶,慢慢说。”
艾青华点了下头却没有动作,眼睛不自主地扫了下裴骁,缓缓开口:“算一算,裴骁到我家已经有七年的时间了。勤先生,听说过大青山吗?那儿是我的老家,七年前我就是从那儿把裴骁带了回来。裴骁的名字,是一个做了几十年护林员的老人给起的,老人也只养了裴骁五年。勤先生说孩子是三岁丢的,勤先生可以自己计算一下中间的时间差。最后我要告诉勤先生的事情很重要,也许勤先生会觉得很惊讶……是一头母狼,把裴骁送给了护林员裴大叔。所以,这个孩子至今都不大爱说话。”
一声抽气的声音传到了裴骁的耳中,他移目去看,只见勤兰舟的手紧握着他自己的裤子,极力克制着连他的喉结都在颤抖。
然后,裴骁亲眼看着那滴眼泪从他惊恐到放大的瞳孔里滑落。
艾果儿的考试还在继续。
西周时期的政治制度,鬼才知道是什么!
她好不容易挨到考试完,急哄哄地拉了一个连认都不认识的同学说:“把你手机借我!”
“手机在宿舍啊!”
是啊,只要是学生,谁有病才会把手机带在身上!
艾果儿反应了过来,一把拉住了正要下楼的监考老师,“老师,把你手机借我。”
现在的学生真是胆大的要命!
老师正要发飙。
艾果儿双手合十,急切地说:“求求你了,真的有急事啊!”
怔了一下,老师鬼使神差地把手机递了过去。
艾果儿先拨了裴骁的手机号,铃声响了许久,她才想起来他的手机一定也放在了宿舍里。
接着又拨艾青华的号码。
很长时间才接通了,她急吼吼地问:“裴骁呢?”
艾青华却说:“你考完试啦?”
“我问你裴骁呢?”艾果儿急的跺脚。
“现在和他的亲生父亲在一起。”
艾果儿深吸了口气问:“验过DNA了?”
“是的。”
“那他不回来考试了吗?”
“果儿,这场考试并不是高考。对于骁来说,考试不如亲生的父亲重要。这样,一切等你考完试回来我们再说。”
艾果儿想说,是啊,又不是高考,他为什么不让她跟着去?
可是艾青华挂断了手机。
艾果儿陷入了从没有过的恐慌里。
她觉得她很可能要失去什么了,可是这种结论很快就被她推翻了,她想,不会的,裴骁说过不会离开她。
第二天的考试都考了什么,她一点儿都不记得。
考完了试,她还让柏浚辰把裴骁的东西收拾好,她一块带回家。
家里,艾姥姥在,艾青华也在,但裴骁不在。
艾果儿故作轻松地问:“裴骁什么时候回来?”
艾青华推了下眼镜,说:“勤先生不是本地人,他们的家在香岛。果儿,有些事情你得明白……”
“我不想明白。”艾果儿忍住了眼里汹涌澎湃的眼泪,打断了他。
艾青华叹息一声,又说:“果儿,我明白你的心情……”
“你不明白。”
真是太没有出息了,眼泪还是夺眶而出,艾果儿抹了把脸喊道:“你根本就不明白我失去了什么!”
有些事情,理智上承认这样是对的,可感情上就是没办法接受,甚至根本不想去接受。
艾果儿像个孩子一样大哭的时候还在想,如果她仅仅是失去了一块糖那么简单就好了,她还可以有另外一块糖。
但那头狼对她来说,不仅仅是一块糖啊。
艾姥姥在门外劝她,“哎哟,小祖宗啊,这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啊!再说了,现在的交通那么发达,想见面的话,去就好了,又不是一辈子都见不着了。对了,还可以天天打电话啊!”
对,艾姥姥说的都是对的。
可艾果儿什么都听不到。
她的情感彻底打败了理智,像个疯子一样歇斯里底。
——
对于狼来说,打电话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他不喜欢说话,可是现在,如果他不说的话,他知道的,他可能会失去很多东西。
人是很奇怪的,有些距离和感情,得用言语来维系。
可是艾果儿不肯接他的电话。
他已经打去了五个电话,有三个是打在了艾青华的手机上。
他和艾青华说:“叔叔,我想和果儿说话。”
艾青华起初吱吱唔唔,后来就咆哮着问艾果儿:“你到底接不接电话?”
“不接。”
即使隔了很远,狼也听到了她的愤怒。
后来,艾青华实在是没办法,小声地提醒他:“你的手机在她那儿。”
裴骁连续打了两次,都无人接听。
这两天的事情,他特别混乱。
与勤兰舟见面的当天晚上,他就被带回香岛。
勤家的房子很大,比已经很好的艾家大了许多倍。
这里有很多的佣人,对他无不恭敬。
还有一个坐在轮椅上,一见他又哭又笑的女人。
听说,他是被劫走的。
劫匪撞了他妈妈的汽车,抢走了他,他妈妈也是因此才坐了轮椅。
大约真的是因为血缘联系,看着那女人的眼泪,裴骁也会动容。
可是新的环境裴骁还没法适应,更没办法对着勤兰舟叫爸爸、对着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叫妈妈。
更心烦的是有很多话,他想和艾果儿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裴骁垂下了手里的话筒,对着从楼上下来的勤兰舟说:“我需要一部手机。”
勤兰舟一怔,咧开了嘴笑:“是我考虑不周了。”
过了十几分钟,勤兰舟的助理萧郁给他送来了一部黑色的手机。
裴骁握着新手机,深深地叹气。
十一点五十九,离新的一天还有一分钟的时间。
艾果儿哭够了,却还没有睡。
裴骁的手机“叮”了一声,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中间的抽屉里还有两袋牛肉干,新华字典的中间夹着一张□□,密码是你的生日,都给你。]
艾果儿看着这信息,心情波动了一下,没有回复。
过了有五分钟,耳边再一次响起了“叮”的一声。
[果儿……我会回去的。]
“大骗子。”艾果儿一头蒙在了被子里,咬牙切齿地说。
艾果儿还是没有回复,裴骁紧握着手机,删删改改,最终还是删掉了想要发出去的第三条信息。
他原本想要告诉她,其实他有点慌乱,还特别特别想她。
钻心的想,钻心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