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染已经离开,牧言真也去附近找草药了,此时这山洞中清醒着的,就只剩下越千泷和凰灭。
终于能跟这人安安静静坐在一起了,没有沧溟、没有浸烛,也没有齐衍和苏玦,这种撇开所有人的机会,正是越千泷期盼的,然而一盏茶的时间都过去了,越千泷跟这人,竟还没说过一句话。
“世尊大人,”她还是禁不住先开口,说:“你似乎,变了。”
“何意?”
“太华秘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崩溃,如果集太华满门之力的话应该能争取更多时间的,可为什么,你反要让太华弟子去遵循自己的意愿?当初你创建太华山,为的不就是让他们跟你一同守护灭境吗?现在正是时候,世尊,你为什么违背自己的初衷?”
“这算是违背?”
“置天下百姓的性命于不顾,难道还不算违背吗?”
“从前的我,根本不理解何为性命,既然如此,又还谈什么其他,”许许篝火映在凰灭脸上,让这个从来如霜的人也多了几分暖意,“在我眼中,‘性命’二字既算不得唯一、也说不上珍贵,至多,是不可不担的责任。”
“我明白,也就是,齐衍,是他把你变成一个凡人了,我用数十万年都没做成的事,他竟然这么简单就做到了,坦白说我很不甘心。可即便有不甘心,但我还是感谢他,我一直想知道,如果無栾变成寻常人会是什么样子,洪荒的时候没机会,现在总算看到了。”
“越姑娘,我不是無栾。”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人,‘無栾’,他只存在于妄海,他是从没踏足过凡间的妖族封神,你所体会到的这些,他从来没体会过;你所能看到的川泽万象,他也从没见过。所以,他永远不会做你所做的,他不会变成你,你更不可能回去变成他。”
“越姑娘,对乐所说的这些,我其实,并不十分明白。”
“没关系,你不用觉得愧疚,”越千泷很是豁然的笑了,她舒了一口气,甚至带着轻快的说:“从女娲秘境醒来时我脑子里什么也没有,除了‘越千泷’这个名字,就只剩一个念头。”
“是要找到無栾?”
“不,”越千泷自嘲的摇摇头,“我清楚自己要找一个人,但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听来一定很可笑吧。”
“你的记忆是连同混沌之力被封印在幽冥界的,名字、念头,这些本不该出现在你脑中,不过你竟然记得少许,可见心中执念深沉。”
“执念,是啊。我很想知道我是谁,又是犯了什么恶罪才会被关在女娲神境中那么多年,开始我以为,只要找到这个人,我就能知道自己的过去,就能解开所有的疑问了。而后来,是阿玦把我从那个地方带走的。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阿玦我就觉得很熟悉,所以我一直跟着他,我也一直都认定,自己要找的人,就是阿玦。”
正如越千泷一样,在见这人第一次凰灭也认定了,自己并非她心中所想之人。
“所以越姑娘现在,觉得很失望?”
“不,我是高兴的,你刚刚不也说我执念深沉吗?现在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了自己千万年来在猜、在想;在等、在盼的人,所以,我已经了却了心中的执念吧,”她笑了,笑得眼角都溢出了泪光,可凰灭能明白,这人是真的开心,少许,越千泷又继续道:“我曾立誓,一定要带無栾走出妄海的,洪荒之时我没做到,是我害他神魂俱裂。而这一次,我终于能把你从灭境救出来了。世尊,为让你回来,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这算不算,是为从前做出的弥补?”
凰灭双眉微蹙,犹豫后,他还是说了句‘多谢’。
“呵,你是在谢谢我打开灭境吗?”
“是谢姑娘,屡行了自己的承诺。”
“对啊,承诺,”越千泷像是瞬间卸下了所有心防,她注视着眼前之人,身形、容貌、气息声音,他就跟当年在妄海之边的凰灭毫无分别,唯独眼神,如今这人的眼神,自己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無栾神上,我不欠你那么多了,我对你,也不会再有那么多愧疚了。”
“好,”凰灭笑着应了声:“你我之间的誓约,你已经做到了。从此,越姑娘无须再介怀。”
“世尊大人?”
【我说过一定会来这妄海找你。】
【我千方百计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带你出去的!】
【無栾,我说过,我一定会常伴于你左右,和你御风而行,去下界凡尘看尽那天下真正万里山河的。】
……
对自己,这本是无意的字句,可如今再想起这些,凰灭才能感受到些许‘無栾’的所思。
“御风而行、看尽天下真正的山河万里,这些年我在凡间都已经做过,越姑娘,这个执念,你终于可以放下。”
“放下,对啊,”对凰灭,越千泷也难得认同道:“都过去数十万年了,这些纠葛,是时候放下了。世尊,其实这几天我在不日城,突然有了一个疑惑。”
“疑惑?”
“要是你当年,真跟我离开了妄海,要是我们真的,都一同到了凡间呢?往后会怎么样?千万年过去了,你我还能像现在这样围坐在一起吗?又或许,是早就变成了两个不相干的人吧。感情,是会随着时间变淡的,但执念不会。”
“看来越姑娘,是有了决定。”凰灭本还犹豫要不要把自己与苏玦的关联告知于她,但现在,已经用不着。
“世尊大人不也一样吗?齐衍,还有阿玦,他们两人中,只能留一个,”隐忍了这么久,越千泷还是如实说了,“我此生能遇到他们,不知是不是定数,齐衍,他的人皇血脉是可以救阿玦的,要是再找不到其他办法……”
“你的意思我明白,”何止齐衍跟苏玦之间只能留一个,在自己跟苏玦之间,也只能留一个,这样也好,阿衍离了自己是不可能在这世上独存的,凰灭道:“若能得到阿衍的身体,苏玦不仅能换副皮囊,而且,还可能从此摆脱魇池吧。”
“沧溟,他是这么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今日,我跟越姑娘的前尘就算了尽,往后,就请越姑娘从心而为。”
从心,而为。
“世尊……”
“不必再多说,你我,就到此为止,”好像是错觉,凰灭的神情中,竟带着些孱弱和恳求,他侧过身去,好让自己面对着齐衍,“我也不知,自己如今所为之对错,越姑娘,请容我,也容你自己得一份安宁吧。”
如此,越千泷只好收了声的不再多言。
不日城,逐日殿。
“沧溟大人,真没想到,星转轮,它竟然现世了。”
“那是上古的神物,怎么可能随太华轻易毁去,”男子煞有兴致的看着这涌起的魇池之水,他伸出手去,才碰到些许,这赤红的池水就缠绕而来没过了他整个手腕,“你看,这些巫灵,很久都没这么活跃了。”
“太华秘境的结界不日就将崩溃,他们是闻到了灭境的气息吧。”
“灭境,呵,”沧溟冷笑着鞠了一捧池水,又诡谲道:“一个灭境算什么?不周山、混沌之门,还有太阳宫,那才是巫族要看到的。”
提到不周山,浸烛突出忧色来,“沧溟大人,我族在凡间找了这么多年,但依旧没有不周山的蛛丝马迹,不周山是进入混沌之门的关键,我怕若再没消息,会延误时机。”
“不周山是连接天地的通处,就算洪荒不在了它也不可能绝迹,你放心,不周山,它一定会随河图现世。”
“纵然它同河图一并现世了,但守护在那的应龙……”
“你多虑了,当年千泷能制服那妖兽第一次,难道,现在就不能制服它第二次吗?”
洪荒时浸烛还年幼,这些年过去很多记忆都模糊了,但对这条应龙,她是半分都不敢忘的。
想到此处,浸烛才感伤道:“师父,我最后一次见到到她,也是在不周山脚下。”
“星璇是个不喜血腥之人,她生性温婉,所好者也无非乐理词章,可当时,若非她拖住那条应龙,我晔刹全族恐怕都要被封死在混沌之门后。”
“真可惜,要是师父也能同我们一起站在这里就好了,晔刹终有机会得见天日,她的性命,没有白费,”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浸烛心中仍带着一丝期盼,“我们当初丢下她一人,也不知师父后来经历了什么。”
“不管星璇经历过什么,她都不可能再出现于凡世,浸烛,你当明白,纵然星璇没有在洪荒一战中身死,但千万年过去,她已是灰飞烟灭了。”晔刹中人不入轮回,没有来世,这是天地初开之际就注定好的。
“我知道自己不该沉溺于旧情,您的教诲,我必然铭记。”
“还有北域的事,对于公孙翎,你万不可轻视。
这时女子方正色道:“此人用心险恶又善于谋算,我自然有所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