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衍,他当真不动不言了,这让在场的一些太华弟子们不由得心生佩服,他敢接这伏魔之阵也就罢了,但万剑穿身之苦非同一般,没想到齐衍竟然能忍下,连半点都没有?!他,还真如太华一直传闻的,并不是一般之人。
虽然没有感觉,但他如今失血过多,再想爬起来时,已经连动一动手指也不能了。呵,瘫倒在血泊中的青年一时记起,素灵犀,那人曾经提到过,苏玦,他是没有五感痛觉的,只要是进过魇池之人,最终都会变成无知无觉的草木,真是没想到,齐衍在心中暗喜着,这晔刹族的魇池,到头来反帮了自己。
“师兄……这,齐衍,他真的没死!”上来查看的其中一句弟子惊说:“他是什么人,怎么这伏魔之阵也杀不了他?”
“怎么?你们……是打算,要反悔?”齐衍现在是强打着精神,他的视野很暗,似乎随时都会昏厥。
“我们当然不会反悔!太华的弟子,既出之言就必然会做到。”
赵轻衣,尽管齐衍此时伏倒在地,他也依旧认出了这个声音。
厉染也循声望过去,这人的出现印证了他的猜想,宁辰如今虚弱正在修养,而孟青阙跟洛吟桓都不在村中,在太华众弟子中还有此能为的,就只有这个大师姐赵轻衣了。不过厉染仍旧不信,赵轻衣在门中素来沉着镇定,行事也绝不像孟青阙那般莽撞,今晚她怎么会违背自己的意思,在门中牵扯出这么大的动静呢?
“果然,是你。”一见这走到自己身边的女子,齐衍也噙着血水笑了,“你是,重谨的徒弟?”
“是。”
“你……也是要来找我报仇的?”
“对,师父,他待我如父如友,他待你也始终是出于真心的,可没想到,最后却被你连同北域的人杀害了,身为他唯一的徒弟,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我永世也不会安宁。”
重谨的仇,她不得不报,这并不仅仅因为重谨对她的养育恩情,也因为赵轻衣明白,重谨,他真正是死于宁辰之手的,但对宁辰,她永不会寻仇,所以现下除了齐衍,她再找不到一个更为适合的复仇对象。而这一切若没有齐衍,若不是他执着着要找什么世尊的话,又怎么会跟北域扯上关系?宁辰又怎么会被牵扯其中?太华山,又怎么能毁于一旦呢?是啊,这一切,通通都要怪齐衍那个不肯放弃的执念,事到如今,赵轻衣也只能这么说服自己。
“好,不管你是谁,也不管……重谨是谁,我欠你的,欠太华的……今日,都算还完了,”齐衍实在气力不济,话刚说完他就连连咳出好几口血水来,“我们要下山,我跟我师父……我们,要下山……”
“你们往后在哪里,跟我无关。师叔,弟子这也是最后一次叫你了。”
齐衍,在自己心中,或许也将他当成了宁辰跟公孙翎的替罪之人,赵轻衣很清楚,对宁辰她是不会寻仇,对公孙翎她是不能寻仇,而今对齐衍,她只能以此来寻个慰藉了,说到底,这些还是自己的私念。就算自己欠他的吧,短暂的注视后,女子就转身离开了。今日,她总算对重谨、还有对梓兮他们都有个交代,只愿他们在天有灵能够看到,愿他们能够,护佑太华,也护佑宁辰。
“长老,”赵轻衣离开后,众弟子们才变回了往日乖顺的模样,一一下跪的说道:“请厉长老定夺。”
“定夺?你们不是以有了约定?如今齐衍已经受过我太华的伏魔之阵,他们便能离开太华,从此,齐衍,还有凰灭与本门都再无瓜葛。”
“弟子等遵命。”
终于,路都让开了。
“你们都回去,”厉染又吩咐道,“往后,不得再提此事。”
“长老,既然他们已经跟太华不相干了,那就请长老即刻将他们逐出去。”
即刻?逼得真是紧啊,那人难道还有半分力气离开吗?这样看来,这些人是打算连一点喘息的机会也不留给齐衍了。
正是厉染深思之时,齐衍就挣扎着说道:“太华,我一刻……也不想留。”
他周身伤处实在太多,有好些还伤及肺腑经络,即便是用尽了全力,齐衍也挪不了分毫。
一股沉重的倦怠袭来,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周遭突然冷得很,让齐衍也忍不住瑟瑟发抖。
“好,我们现在就走。”指间的温热传来了,是凰灭,是师父!感觉到力道的齐衍也握紧了那人的五指,他想笑,而且是放声大笑,但因为虚弱他实在使不出力气,喉间也是干涩一片,于是,在气声抖动下,这人就好像是呜咽一般,听着让站在不远处的厉染也有几分动容。
“阿衍,所有前尘往事,跟我们都无关联了。”
齐衍根本走不动,凰灭只能将他背在背上,紧紧的护住了。
众弟子们见状也下意识的让出一条通途来,毕竟对于凰灭,太华的传说太多,而今晚此地的场景,就像是在眼看仙神沦落为凡人般,就算跟这两人并不接触,但看在眼中还是让人有种说不出的酸楚和惋惜。
“师父……”
“你受了伤,暂且别说话。”
青年乖顺的‘嗯’了一声,之后便贴紧了这人后颈,记忆中,凰灭这样背着他的时候,只有一次。那是有一年的冬天,太华山下了几个月的雪,一走出山门那皑皑的雪絮都没过自己膝盖了,可自己还是执意要去猎那灵兽,最终灵兽没猎着,自己反而滚到了思过崖底。他在雪地里等了两天两夜,等神智再度清明时,就是趴在凰灭的背上。
周围的人声渐渐弱了,恍恍惚惚中,齐衍忽然想起了阮非颜,凰灭说那人也是自己的徒弟,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曾这样背过阮非颜呢?
终于离开那村落了,一眼望去只有茫茫的夜色,不见任何太华中人。
忽然齐衍失了倚靠,他侧身跌落下来,要不是被凰灭拉着他就差点滚到山坡下去了。
“师父……怎么了?”齐衍急问道。
“没,没什么。”
“师父?”这时齐衍才看清,凰灭的嘴角残着血迹,“师父,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无妨。”凰灭虚弱得很,他该是再无气力再背着这人走下去了,此刻凰灭躺倒在这荒原中,除却目光仍望向齐衍这边外,也没有其他动作。
“怎么了?师父……你,你是怎么了?”齐衍方寸大乱,他费了好一会才勾到了那人的手指。
在不日城的时候,凰灭教过他一些粗浅的医术,所以齐衍也搭上了那人的脉搏细探起来。
不对,就算不怎么懂医道齐衍也能发现,凰灭受了内伤,而且还不是普通内伤,这脉象跟出不日城时不同,这不是晔刹中人留下的。在他体内的是一种灵能残余,好像是剑气。难道……齐衍浑身一凛,会是在刚才?!
“师父,太华的伏魔之阵?是你……是你帮我挡下的。”
“不是,”虽然吃力,但凰灭还是皱眉应道:“不是如此。”
怎么不是?齐衍心中顿生出后悔,他忘记了,他跟这人之间,是有着通感之术的啊,既然他能帮自己去分担魇池的种种折磨,难道还会拦不住一个太华的剑阵吗?
“师父,你不该这样做,”齐衍流下泪来,他所做的这一切,原本都是为还那人安宁的,但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连累了他呢?齐衍不明白,他摇摇头,又重复着:“我是在魇池中而生,那些寻常的东西,它们是伤不了我的,我是不会有感觉的……师父,你不该……阿衍也不值得你这样做。”
怎么可能没有感觉?齐衍跟苏玦,他们是不同的。齐衍还有自己的灵识牵扯着,他还不能算做是苏玦那般的魇奴啊,他是不可能变成苏玦那般无感无知的,至少还有自己在世上一天,他就不会。
“你不是在魇池中出生,阿衍,咳咳咳,”凰灭也禁不住的咳嗽起来,眼看这人如此声声带血的,虽然近在咫尺,但除了加大指间力道外,齐衍竟也别无他法,“阿衍,你要千万记住,你是人皇之后,你身上,有伏羲的血脉……所以,不管如何,阿衍,你也不能……咳咳,妄自菲薄。”
“师父。”
“从前,为师所亏欠你的,太多了,往后,只是希望,跟阿衍……能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只是,跟自己吗?
“真可惜,从前,我只认定你,是玩物……丧志,烧了你那些的桃花,”但其实,只因为自己是个不懂凡人之情的顽石,凰灭眼前忽而浮现出齐衍儿时的情形,还有昭明,昭明……他摇摇头,似乎带着些哽咽道:“非颜,她说,在天玑宫里,有世间最美……也是世间唯一,永不凋谢的桃花,是阿衍种下的,可惜,如今……再也看不到了。”凰灭的衣襟上血迹斑斑,连领口都已经被绯色染透了,他双目紧闭,唇间仍不断有鲜血涌出来。
不会的,他不是仙神之身吗?齐衍不明白,他怎么会受伤?他怎么能,伤得这么重呢?
“师父……”凰灭不再回应了,齐衍又拉了拉他的腕子,“师父你醒醒啊,师父!”
齐衍挣扎着挪了挪身体,他本想靠过去,但随即,他的视野也开始变暗了,在惶恐来临之前,齐衍就失去了意识。
这就是他的选择?由远处山林中走来的青年敛了神色,凰灭,这就是無栾的那两魂四魄吗?
沧溟,他得逞了,这正是他想要的,苏玦自嘲的摇了摇头,难道他们二人,注定都没办法逃过沧溟的掌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