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苦短,不过几十年这具身体就会损坏就会苍老,或者裴绾死了呢?你可知道,那时没了主子的儡人会变成魑魇,会永生永世不得解脱吗?”
儡人?魑魇?听到这两个词语谢稹不禁失笑,他曾听塞外的僧侣说过,魑魇这种东西大多是欲念或残灵所化,不像人畜一样可以轮回,也不像荒魂能在世间游历,它们失去身体后便被困于自己或他人梦魇中受尽折磨,直到神识散尽方会消失于天地之间。
“只要能达成自己所愿,就算是成妖作魔又如何呢。”
越千泷没好气的一拍双掌:“疯了疯了,我看你和那个疯女人正好在一起,我们两个就是多管闲事,好心被当做驴肝肺!”
谢稹默然,其实昏睡的这几日,那些独属于延休记忆不断涌入脑中,仿佛延休和绾的这十多年都被自己重新经历了一番。
在儿蹒跚学步时,是延休跪倒在床榻上引着她一点一点往前挪;在儿也开始挑衣打扮时,是延休请了唇天城最好的匠人给她裁衣制衫;甚至连儿真正成人,第一次来月例真那晚,也是延休坐在染血的床铺上在娇哄着、照顾着她……那时谢稹才明白自己曾经的浅薄,在绾活过的十多年里,其实只存在过延休一人。
如今延休不在了,她一个孩子又要怎么独活下去?绾做这一切,只是因为太恐惧罢了。
“绾,她只是个孤单又任性的孩子,你们何必对她如此苛刻?”
苏一时无言,他竟然有些分不清,眼前的这人到底是谢稹还是裴延休了。
“你到底是谁?”
“我?”谢稹心下一沉,这几日在睡梦中他才明白绾的所思所想,相比于延休,自己也从不曾绾做过什么。当年,他是因为心中怯懦才一字不留的跑去了漠北,如果那时他没有独留他们兄妹在蜃天城,这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愧疚中谢稹浑然开口:“我……只情愿自己是裴梓萧,情愿披着他的这张皮来变成一具只会想着儿只能记住儿尸偶,我也情愿,去变成魇魅来承担她所犯下的那些业障。”
越千泷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只求二位让我再用延休的身份,再活一次。”
“你”越千泷气得直跺脚:“不行,不管你怎么说我也不能放过这害了裴绾,否则我们回去也办法交代!”
“算了。”苏转身,只说到:“千泷,我们走。”
“小?你说什么?我们怎么可以就这么走,我们这是助纣为虐!”
“我说了,快走,陆离那边交给我。”
谢稹闻言稽首:“二位大恩谢稹在此谢过,我和儿此生必不再回蜃天城,还望二位给尚在裴府的朝云带个话让她万万好自珍重,就此拜别了。”
“好,话会带到。”
“喂,小你说什么,小!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越千泷刚说完就被苏强行拖出了房门,等他们二人出了风烟驿,街上的风也更大了,世人都说西北寒风冽冽能将人心都吹透变凉,而苏的手却暖融融的,越千泷跟在他身后,渐渐也放弃了挣扎。
“小,你为什么要放过他们?”
“我为什么不放过他们?这世间的情事义礼本就和我无关,我不过是看在陆离的份上才趟了这浑水,何况裴延休已经死了,我们也没了解盅的骨粉,更没有法子救谢稹,你还要我把裴绾怎么办?难不成你自己要用动私刑吗?”
“我……”
“如果还要纠缠你就自己去管,我是管不了你,但可以自己回蜃天城。”
这人语中带着怒气,好像真生气了,越千泷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好示软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去纠缠干什么?我就是觉得裴公子和谢稹太冤了,我就是不想就这么便宜了那个女人,好让她如愿。”
“裴延休死得冤不冤我不知道,但对裴绾,以后的苦楚她自然会知道。”
“苦楚,绑了谢稹在身边,她哪会受什么苦?”
“你还记得我说的魑魇吗?那件人皮衣裳里的一针一线都染满了裴绾的执念,不知这化身为魇的业抱她可承受得起,不知道,她是否也会像谢稹那样无悔无惧。”
“你……”越千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刚才说的什么魑魇是指的裴绾,而不是谢稹?”
“其实在看到谢稹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他和裴绾之间以蛊为契,谢稹或是裴绾一死这契约自然会消除,谢稹不过是要当这一辈子活死人罢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骗谢稹?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
“不过,是他亲手倒掉了那一盒骨粉,也葬送了唯一解救裴绾的机会,事实已经如此,我如果把实情都告诉谢稹,那他岂不是也要痛苦一生吗?既然这样,我又何必把事情都说破?不过当时谢稹言之凿凿的,我真是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痴缠的人,会为了这短短几十年的相伴而甘愿永世被囚。”
越千泷点点头,放软的语声中满是惆怅:“这样看来,那个裴绾也太过可怜了。想想也是,这世上又有谁能守着回忆和过去的执念活一辈子呢?到头来被那衣裳困住生生世世的,也只有她自己。”
“一个凡人想要逆转生死,变更纲常,那她总是要付出非凡的代价。”
逆转生死?变更纲常?越千泷一下想起执灭堂里养着的那两株月灵草,姜焱说过那东西功在引魂合魄,那么苏想做的事岂不是跟这裴绾相差无己?
“小,如果将你换成裴绾,你也会这么做吗?”
“为何有此一问?”
“从女娲神境到太华山,小想做的难道不是跟裴绾一样?”
苏驻足。
“难道,你不是要将烨楼死而复生吗?”
“他没有死!他跟裴延休不一样!”苏一声大吼,连眸子里都染上许许凶煞,良久之后他才平静一些,缓言道:“我一世欠他良多,就算是要身处炼狱永世不复,我也绝不后悔。”
“小……”
“你说得不错,我所做跟裴绾如出一辙,因此在这件事上我有私心,我只想让她如愿。”
越千泷呆立在原地,她想起自己跟谢稹的对话,自己屡屡将裴绾直呼为‘疯子’,这样岂不是连苏也一并伤了?
“小,对不起。”
苏稍显惊讶的看着这人,走了几步,突然说道:“他叫苏烨楼,是我的哥哥,也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这人曾说过不准再提及‘烨楼’二字,现在居然跟自己坦白了?原来那人是小的哥哥?
越千泷低了头去看苏空落的手掌,看来裴绾一事对他影响不小。逆转生死,变更纲常,这些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但这些代价,她不想让这人独自承担。
“如果我是谢稹,我也愿意那么做?”
“千泷?”
她一把抓起了苏被风吹凉的右掌,笑言着:“因为,你愿意做裴绾啊,如果是小的话,我也一定会像谢稹这么做的。”
“为什么?我,不明白。”
“不明白?”越千泷提溜提溜的转动着眼珠子,“不明白挺好的啊,明白了可就不是我喜欢的小了。”
苏步子一停,越千泷还是第一次对他说‘喜欢’这个词。
“你说什么?”
“我……”越千泷把手一松,自己先跑到了前头,喊道:“我说天太冷了,赶紧回去了!”
天光即将破晓,二人一前一后的在街上走着,影子也一点点被拉长。
回到焱雪茶肆后二人跟陆离避重就轻的解释了一番,反正裴延休可以去轮回转世了,陆离听到这里就放了心,不再过问。
五日期限将到,他们傍晚就该会太华山。
“千泷,这次你们帮了我家小离,这些算是我白送的。”
越千泷接过一个小包,好奇道:“什么东西?”
“你不是想要梦魂吗?这些足够你到苏小哥梦里游个遍了。”
越千泷凝神看着手中的小囊,却一下将它丢回了姜焱手中。
“怎么?还嫌少?”
“不,多谢,但我已经不需要了。”
“哦?千泷哪里来的觉悟?”
“我认识的是现在是小,不是那个被困在梦魇中的他,所以这东西我不再需要了。”
是啊,苏已经陷身于过去,她不想让自己也变成这样,或许这样自己还能多有一分清醒,还能在什么时候拉住他,而不是跟那人一起沉沦,因为,她绝不会让苏也变成裴绾!
回程的路上安静得很,只有孟青阙叽叽咋咋的说个不停,这次他不仅买回了重谨需要的东西,还跟人学会了酿酒。
“这几天不见人影,原来是拜师学艺去了。”
“我可是扎扎实实给人做了几天苦力,不过总算把这活学会了,哪天我酿坛好酒,大家一起喝到天亮怎么样?”
越千泷白了他一眼,“青阙师兄有人庇护当然不怕,但我们身卑地微,被宁大师兄发现了可消受不起。”
“怕什么?任何事我担着!”
山门已到,几人落地,到凛曜城前就看见排排车架,气势何等宏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