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招讨司是朝廷临时设置的剿贼平叛机构,正如川陕宣抚司是北伐时期的战时机构一样,在法理上只要临时状态一经解除,就不能再凌驾于当地县州府路等各级官衙之上了,不过西部边陲之地刚刚平息叛乱,人心未稳,百废待兴,是以在没有接到朝廷正式下诏裁撤之前,轩辕昭和唐崇璟仍以平西招讨正副使的名义经略川陕之地。
轩辕昭首先对川陕地区军方人事进行了适当调整,原金州都统汪征霖升任平西招讨司总训练官,负责川陕各路大军的教阅、操练及后勤营务,陆廷弼升任首席参议官,专职协理各大都统司的军政要务,岳钟麟出任兴州都统,盛耕农出任兴州副都统,两人共同执掌兴州都统司的十万雄师劲旅。
除他们四人之外,铭山十虎之中的巴屠户、万渔郎以及乌铁匠分别出任利州都统、金州都统和兴元都统,这三大都统司虽然总兵力加起来不到十万人马,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前后左右中五军一个都不少,是以单靠他们这几个空降兵自然不行,除了从淮西带来的那几十名旧部心腹将佐之外,轩辕昭还另外给他们配备了一名副都统。
范昌坚被金鹰三爷和金鹰四爷两肋插刀之后,虽然伤势很重,却无性命之忧,轩辕昭特擢其为利州副都统,配合巴屠户掌持利州军务,等其伤愈之后再走马上任。
此前金州良家子的令主袁崇梁已经被轩辕昭任命为金州副都统,是以仍袭旧职,与万渔郎搭档共同署理金州军务。
原武卫军城巡营指挥使易浩厉在此次平叛中出力甚巨,而且颇有指挥头脑,轩辕昭特擢其为兴元副都统,与乌铁匠一起负责兴元都统司。
自此以后,整个川陕地区已经牢牢的掌握在轩辕昭的手中,如果再加上淮东的建康都统司、镇江都统司,以及淮西的江州都统司和池州都统司,炎宋皇朝超过一半的兵力全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了,这虽然是顺势而为的无心之举,可是在别有用心的外人看来,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不过好在如今与北虏的关系非常脆弱,随时可能再次爆发大战,正是用人之际,是以朝廷根本顾不上考虑轩辕昭拥兵自重一事。
平西招讨副使唐崇璟在金州收到朝廷方面传来的惊人消息,当天便领着陆廷弼、岳钟麟等人星夜兼程赶赴兴州,他见到轩辕昭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帅,天塌了啊!
此刻在兴德宫的勤政殿里,轩辕昭亲自给唐崇璟斟了一盏当地的杜仲茶,笑着说道:“唐大哥,不着急,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唐崇璟酒红的国字型脸膛上洋溢着激动之色,他低头呷了一口略带苦味的浓茶,稍微平息一下心情,这才说道:“大帅,你知道吗?北虏皇帝在汴京驾崩了!”
轩辕昭闻听此言,眉毛一挑急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唐崇璟道:“就在小梁王被放回去的当天,北虏皇帝又惊又喜,痰迷心窍,一命呜呼了。”
轩辕昭听他说的奇怪,不禁诧异道:“小梁王获释回国,应该是虏人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啊,北虏皇帝为何又惊又喜,惊从何来?”
唐崇璟笑道:“未来的太子回到身边,后继有人,北虏皇帝当然高兴了,可惜他同时又得到一个十分不好的消息,所以才喜怒攻心以致丧命。”
轩辕昭稍加思忖,似有所悟道:“唐大哥,你先别说,让我猜一猜,能让北虏皇帝大动肝火的,除了前任太子谷截天沦,恐怕没有别人了吧?”
唐崇璟忍不住附掌赞道:“大帅就是大帅,一语中的!事情是这样的,谷截天沦趁其父皇御驾亲征之际,联合所属旧部党羽挟持留守秉国的宰执大臣,悍然在金源帝国的京都登基称帝,同时遥尊北虏皇帝为太上皇,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北虏皇帝当然要气得吐血了。”
轩辕昭只想谷截天沦又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才惹得北虏皇帝急火攻心,没想到竟是僭越称帝,这种大逆不道天良丧尽之举,难怪其老子被他活活给气死了。
他想到这里,接着问道:“谷截天沦既然已经君临天下,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小梁王了,不知他现如今身在何处?”
唐崇璟叹了口气道:“北虏皇帝临终之前留有遗诏,正式传位于小梁王谷截天昊,可惜整个金源帝国大部分的军政和民政大权都掌握在谷截天沦一党手里,他刚刚回国立足未稳,自然回天乏术,只能到处流亡了。我朝派了许多暗察人员侦其下落,据说已经秘密潜回关外谷截氏本族的龙兴之地。”
轩辕昭听罢之后,不禁暗自感慨,小梁王当真是生不逢时,如果不是被作为人质扣在南朝,恐怕早就已经膺登大宝了,他由此联想起半月前两人的最后一次谈话,那时小梁王还在苦心孤诣的奉劝他投奔北国,共谋宏图大业,没想到自身竟是泥菩萨过江,朝不保夕。
唐崇璟见大帅半晌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作出一副沉思状,显然这个时候不方便打扰,于是他便只管低头自斟自饮起来。
轩辕昭思忖了一阵子,忽然问道:“唐大哥,北虏发生天翻地覆的剧变,朝中可有什么动静?先生有寄书信吗?”
唐崇璟听到问话,这才缓缓放下茶盏抬头说道:“先生没有专门传信过来,不过据我了解,朝中的局势已经大为改观了。此前以杨维山为首的主和派闹的很凶,力促朝廷与北虏议和,还鼓动当今圣上削夺主战派的兵权,韩太师和先生顶住巨大的压力收拾烂摊子,如今川陕平定,北虏内部乱成一锅粥,主和派的嚣张气焰一下子就被打下去了,不过……”
轩辕昭正听他说得兴起,赶紧追问道:“不过什么?”
唐崇璟叹了口气道:“先生的北伐复土之志可能并未就此停歇,不过韩太师就难说了,据小道消息说,他已经主动与北虏新皇帝谷截天沦商谈和议之事,如果情况属实,北伐大业恐怕就此寿终正寝了。”
轩辕昭听了这话,又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迄今为止,永安骑军灰飞烟灭,黑白靺鞨人头落地,谷截宗魁苟延残喘来日无多,姚淮源身首异处,辛昌石奔赴黄泉,当年赵家庄血案的罪魁祸首基本上都已经斩杀殆尽,他的私人大仇已经报复的差不多了。
如果再挥师北伐那就纯粹是为了却君王天下事了,可是皇甫官家向来猜忌心极重,掣肘忠义之臣,重用宵小之徒,这些年不是对外卑躬屈漆,就是对内盘剥百姓,搞得生民怨声载道,苦不堪言。说老实话,替这种人卖命收复失地真心不值得,不过虏人残忍暴虐,滥杀无辜,致使中原汉家同胞整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是轩辕昭一想起来就心痛的,两种情绪叠加在一起,让他的内心颇为烦躁。
两人呆坐了半晌,唐崇璟忽然说道:“大帅,您如果得空的话,去瞧一瞧陆老将军吧?”
轩辕昭闻听此言,不解道:“他怎么了?不是和你一起回来的吗?”
唐崇璟脸色慢慢变得肃然起来,他正想说明原由,就在这时,陆廷弼急步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径直来到轩辕昭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轩辕昭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准备将他搀扶起来,不料陆廷弼如盘石一般纹丝不动,轩辕昭不能用强,于是急声道:“老将军,有什么话坐下来说吧,你这样跪在地上,让我这个做晚辈的情何以堪啊?”
陆廷弼瞪着那只充满血丝的独眼,沉声说道:“大帅只要答应陆某的请求,陆某自然会起来。”
轩辕昭忙道:“好好好,你说,你说!”
陆廷弼咬着牙说道:“大帅,您要替我们死难的同胞亲人报仇啊!”
轩辕昭闻听此言,不禁一愣道:“老将军,据我所知,你的家人不是都随军南下了吗?”
唐崇璟听了这话,知道大帅对此还一无所知,于是赶紧将事情的经过详述了一遍。
原来归正军南下之后没多久,金源帝国的数万大军就入驻进颍州城,他们以州城百姓公然附逆南朝,充当淮西制置司的后方大本营为借口,纵兵屠城三天三夜,直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布,消息率先传到在宁江府驻扎的归正军,很多颍州籍的军卒当即哭得昏天黑地,他们大部分人的家属亲眷都留在颍州,没想到这一次南下归正竟是生死两别。
陆廷弼向来爱兵如子,眼见麾下士卒遭此弥天大祸,是以张嘴就说是给死难的同胞亲人报仇,唐崇璟说明情况之后,轩辕昭这才弄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顷刻之间,十几年前赵家庄血案的场景在他脑海里一幕幕浮现出来,轩辕昭突然感到胸口如锤击一般沉闷,嗓子眼里发甜,嘴巴里发苦,就在这时,一口鲜血狂喷了出去!
颍州屠城,杀人诛心,这些北虏狂犬是准备一直作到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