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昭端着一只粗瓷黑边大海碗,里面盛满了灼灼烈酒,足足有三四两之多,适才空腹连干了两大海碗,此时已经颇显醉态,庭院里的两百名墨家子弟,一听巨子有话要说,一个个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洗耳恭听。
轩辕昭大声喝道:“这第三碗酒,咱们一起祭奠以身殉国的墨家儿郎!我轩辕昭在此立誓,一定会厚恤他们的妻儿家小,如有违誓,天打五雷轰!”
他说完右手一抖,在地上泼洒了半碗酒,然后一仰脖子把剩下的半碗酒干了。众人被他的一席话说得热血沸腾,纷纷学着轩辕昭的样子,端起酒碗先敬烈士再一饮而尽。
他们这些人原本就是来自五湖四海最底层的民众,虽有一片赤胆忠心,但却报国无门,之所以加入墨家,一则是大家抱成团更容易在荆棘丛生的世道里存活下来,二则可以找机会替天行道,做个真正的热血男儿。
自从跟着巨子轩辕昭北渡淮河,直入中原腹地,他们无时无刻不沉浸在欢欣鼓舞的激奋之中,特别是一举摧毁掉金源帝国最精锐的王牌之师永安骑军,更是士气空前高涨,虽然墨家人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是和辉煌的巨大战果相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尽管目前北伐暂时受挫,他们依旧矢志不渝,誓死追随这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墨家巨子。
轩辕昭喝完之后,抹了抹嘴巴上的酒渍,然后两手往下按了两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接下来他还有话要说。墨元瑛和程仲甫又互相对视了一眼,知道这回他八成是真醉了,于是同时凑了过来,提醒他酒后言多必失,还是趁着现在大家伙儿高兴,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不料轩辕昭连连摇头道:“不不不!我没醉,我清醒得很哩!我还有最重要的事儿劳驾他们帮忙呢。”说着左右开弓将墨程二人轻轻推到一边。
墨家八雄见此情景,迅速肩并肩站在轩辕昭面前,墨元杰率先大声吼道:“敬请巨子吩咐,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受到大师哥的影响,其它墨家子弟纷纷离席而起,面向轩辕昭抱拳而立道:“谨奉巨子尊谕,万死不辞!”
墨元瑛看着这些瞪起血红眼睛的墨家少壮儿郎,感慨万千,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们都是父亲当年亲自调教的本家子弟,如今被师兄揽在麾下,好像一下子找到了人生归宿,英雄有了真正的用武之地。
轩辕昭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就直说吧!如今左右两翼友军已经全部溃退,颍州城大本营成了一座孤军,四面八方到处都是虏军。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已经到了破釜沉舟的境地,只能铤而走险了,兵法又云,擒贼先擒王,唯今之计,只能出奇兵勇闯虏军大营,活捉都元帅谷截宗魁,惟有这样才能变被动为主动,甚至反败为胜。众位墨家儿郎,这支敢死奇兵只需要五十名铁血男儿,你们谁愿意跟着我拼死一战?”
此言一出,墨元瑛和程仲甫都吓了一跳,事前从来都没听他说过这事,不会是喝醉了酒顺嘴胡说吧?墨元瑛赶紧凑到他面前悄声道:“师兄,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喝醉了酒可不能信口开河啊。”轩辕昭一把攥住她的纤手柔声轻笑道:“兰香,放心吧,我只是头晕眼花而已,脑子一点都不糊涂,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墨元瑛听他口齿利索,思路清晰,不像是醉酒之人的胡言乱语,这才稍稍有点安心,不过,此事非同儿戏,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怎可以在这种场合拍板做决定呢,于是便温言劝道:“师兄,今日天色已晚,你和他们又都喝了这么多酒,就算有所行动,也不急在一时,不如明天一早再议,如何?”
轩辕昭不置可否,两只通红的眼睛一直在紧盯着面前的众人。
此时墨家八雄和两百名墨家子弟一下子炸开了锅,他们全都扯着脖子嗷嗷乱叫,根本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总而言之就一个意思,只有五十个名额,如果不让自己去,别人谁也去不成。大家争来争去,闹腾了好半天,毫无一点头绪,墨元杰见这样不是办法,于是抢前一步对轩辕昭说道:“巨子,为何只能去五十人,咱们靖卫营都去不是更有胜算吗?”
轩辕昭用力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元杰啊,我也想两百多人齐闯虏营,可是哪有那么多的重铠护具啊。”
墨元瑛一听这话,忙问道:“师兄,你该不会是想把他们弄成虏军铁浮屠的样子吧?”
轩辕昭点了点头道:“此次孤军闯营,必然会与虏军强弓劲弩的箭阵面对面遭遇,因此不仅每个人要重盔重甲,战马也要全副武装,只有这样,才能闯过虏军的箭阵,进而长驱直入谷截宗魁的中军大营。目前永靖军只缴获了几十具完整的铁浮屠甲具,满打满算只能装备五十铁骑,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是突出奇兵,人多反而误事,就这五十铁骑足矣。”
他这么一说,墨元瑛和程仲甫这才明白,原来他哪里是在说酒话,分明是借助这个机会,将预谋已久的行动方案搬出来而已,如此一来,他们心下为子大宽,转而开始为这件事出谋划策了。
程仲甫见众位墨家子弟为了争到其中一个名额,吵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这样下去实在有伤兄弟和气,于是赶紧建言道:“公子,依老程愚见,既然是敢死奇兵,说明此行生死未卜极具风险,不如草拟一个方案,也好从众家儿郎中拣选出来五十名勇士。”
此言一出,众人立即停止喧哗,准备洗耳恭听这位帅府大管家有什么高见。
轩辕昭微微一笑道:“老程,这种事情你最在行,有什么法子你尽管对大家说,我没任何意见。”
程仲甫受到公子的信任和鼓励,面色一红随即大声道:“公子向来讲究公平二字,这次也不例外。既然是准备慷慨赴死,那就得对各位的家人有所交待,否则就是对家人不公平,是以凡是家里独根独苗的,一律都不准去,另外新婚不到半年的不准去,结了婚没有留下子嗣的,也不能去!”
三个不准一经公布,一大半墨家子弟一下子泄了气,看来这次是没有机会跟着巨子潇洒走一回了,这样一来,最后只剩下几十名年轻气盛的热血小伙子。程仲甫仔细点了一下有五十三名,还多出来三个人怎么办?他在人群里晃晃悠悠转了几圈,从里面找出三个伤势未愈的墨家武者从中剔除出去,这样一来,不多不少,正好五十名敢死勇士。
墨家八雄一看,当时就急眼了,他们呼啦一下围到轩辕昭跟前嚷嚷道:“巨子!老程这样做不公平,弟子不服!”他们当中要么是家中独苗,要么是新婚燕尔,要么是婚后无子嗣,总之正好被一一排除在外,是以喊冤叫屈。
轩辕昭背着手低着头在原地转了一圈,忽然大笑道:“好!那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吧,如果你们自己能找到全副重装铠具,我就让你们去!”事实上,五十副完整的铁浮屠甲具,轩辕昭早就吩咐田重祥收集好了,其它零星散落于各军各营的肯定还有,不过能不能凑够八副甲具就不知道了。
墨元杰率先嗷的一声转身跑了,他要第一时间跑去永靖军各营搜寻,这就叫先到行得,其它七人一看大师哥二话不说就跑了,他们只愣了一两个弹指,紧接着便跑了个无影无踪。
五十名墨家武者顾不得吃喝了,催着程仲甫领他们去永靖军统领田重祥处领取重装铠具,以及骑师最好的战马。其它墨家武者明知无望,只能继续闷声不吭的啃着羊腿,墨元瑛见此情景,觉得过意不去,只得一个桌一个桌的去给他们敬酒,安慰他们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轩辕昭摇摇晃晃的往炊屋里走去,阿飞和灵兮跑过来搀扶着他,孙二嫂早已捧着一碗醒酒汤递了过来。轩辕昭右手刚朝孙二嫂摆了一下,左手赶紧捂住嘴巴干呕起来,看样子是要出酒了,孙二嫂愣怔了一下,正准备回转身去取泔水桶过来,就在这时,一只纤纤玉手及时递过来一个圆形金鱼缸。
轩辕昭连想都没想,一张嘴便吐了个稀里哗啦,正好呕吐在那个圆形金鱼缸里,好在里面什么都没有,不用担心小鱼儿被呕吐物呛死。灵兮适时递过来一杯凉水,轩辕昭漱完口之后,这才感觉头没那么晕了,他抬头一看,墨元瑛正笑意盈盈的望着他,那个金鱼缸就是她顺手抄过来的。
墨元瑛两只手扳着他的肩膀柔声道:“师兄啊,咱们明日就去闯虏军大营了,我的重装铠甲你都预备好了吧?”
孙二嫂,阿飞以及灵兮,从来都没过她们姑娘这样娇滴滴的扭捏作态,简直不忍卒看,全都背过脸去。见此情景,轩辕昭更是整个骨头都酥了,他上下牙齿直打架,嘴里酸得流口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只听他哆哆嗦嗦道:“兰,兰香,你,你别这样,谁、谁去,你都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