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凌晨时分,墨元杰站在轩辕昭床前大呼小叫,轩辕昭迷瞪过来之后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小梁王有动静了?”
墨元杰急切道:“是的巨子!小梁王已经偷偷潜出都亭驿了!”
小梁王这个时辰跑出去,毫无疑问是与朝廷内奸接头去了。
辕轩昭的酒劲一下子全醒了,他一边起身下床,一边冷静地问道:“他是怎么出去的?咱们的人咬住他了吗?”
墨元杰的语气依然十分急促道:“他穿了一身黑色夜行衣,没有走正门,直接飞身逾过驿馆的三道高墙。我和元武他们哥几个一路跟踪到朝天门附近,他很有可能是发现我们了,突然从御街大道向东拐入兴礼坊,接着往里面转了几个弯便消失不见了!元武他们几个还在附近秘密搜寻,我担心如果就这样让小梁王走脱了,可能会坏了您的大事,是以紧急征用了夜巡士卒的一匹快马赶回来报信。”
毋庸置疑,小梁王一旦与朝廷内奸接头成功,一切损失将无法挽回!辕轩昭登时头皮发麻,浑身大震了一下,突然毫无征兆的飞起一脚,只听咣当一声,挡在他面前的一个团花绣墩应声被踢了出去!
墨元杰从来没见过巨子当着他们的面如此震怒,紧张得腿肚子直打哆嗦,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
辕轩昭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一个箭步飞身出了寝屋,刚跑出去没多远,突然又折了回来,正好和紧随其后的墨元杰撞个满怀,墨元杰差点被撞翻在地。
辕轩昭眼疾手快,一把稳住他的身形,随即问道:“元杰,你确定小梁王是在兴礼坊消失的吗?”
墨元杰毫无犹豫的点了点头,就算他没看清,其它七个师弟不可能都没看清吧?
辕轩昭摇了摇头道:“你们行踪暴露之后,他得想方设法兜圈子甩掉你们,看似往东说不定已经往西跑了,这就叫作声东击西。”
说到声东击西,辕轩昭突然心中一动。
兴礼坊在御街大道的东面,小梁王往那边跑的目的,很明显企图甩掉墨家八雄,然后再去他想去的地方。既然东面肯定不是目的地,那就只有北南西三个方位了,南面可以直接排除掉,毕竟他是从南面跑过来的,那就只剩下北面和西面了。
过了朝天门往北是京城最庞杂的民居之所,人口稠密,坊巷交错,犹如迷宫一般,既便明知他往北去了,到了这个时候恐怕也无计可施。
眼下就看他有没有可能往西去了,过了朝天门往西是游赏西湖的必经之路,等等,西湖?几个时辰前慕阳公主不是刚跑了一趟西湖吗?两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辕轩昭突然两眼放光,果断命令道:“元杰!立即备马!”
此刻距离小梁王脱离墨家八雄的视线至少有一柱香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墨元杰征用的那匹巡街快马早就在门口候着了,辕轩昭进屋里随手抄了一个家伙什,然后跑步过去飞身上马,出了都亭驿之后,沿着御街大道急驰而去,他只要能在一柱香之内找到小梁王与朝廷内奸的接头地点,应该还有一丝希望。
这个时候街面上除了偶有巡检铺兵和当值更夫路过,一切寂静无声,耳畔中只听到急速的马蹄声在哒哒哒的响着,好在今日月朗星稀,明亮如昼,根本不用携带马灯,街上的建筑便可一览无余。
辕轩昭伏在马背上如旋风一般向前飞驰而行,脑子里并没有一刻停止思索。过了朝天门往西一直到西湖,这一段路至少有好几里地,他们的接头地点会在哪里呢?他突然心念电转,下意识的记起韩元熙给他念叨过的一些细节,什么太乙宫,白须道人,金簪子等等。当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以为是再普通不过的香客所为,如今小梁王突然夜遁出行,慕阳公主的一举一动瞬间就变得可疑起来,很有可能像自己最初猜想的那样,她是替小梁王打个前站,与那名内奸约定具体的接头时间和地点。
在去西湖的这一路之上,在京宫观为数不少,至少有五座以上,慕阳公主为何偏偏选中在太乙宫许愿?三柱香会不会就是指三更接头?那枚金簪子是不是身份凭证?诸如此类的疑问如雨后春笋一般闪现心头。
当时韩元熙给他絮叨这些的时候,辕轩昭压根儿没有认真听,所以有些细节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不过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自怨自艾,当务之急还是先跑到太乙宫探探虚实,万一瞎猫撞上个死耗子,岂不走了狗屎大运?
他想到这里,立即快马加鞭,催马如飞,拐过朝天门之后,调转马头向西,直奔太乙宫而去。
在距离太乙宫只有一箭之地的茶楼酒肆门口,辕轩昭悄悄勒紧缰绳,让飞驰的快马放慢脚步,以免急促的马蹄声过早的打草惊蛇。此时在皎洁的月光下,前面那座偌大的太乙宫漆黑一片,寂然无声,只有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还亮着一颗微弱如豆的灯光。
辕轩昭将快马栓到宫外的一颗歪脖子槐树上,然后蹑手蹑脚朝那个有光亮的地方摸去。
这是宫观里一个四方形的独立小偏院,土墙高不过五六尺,主屋是三大间硬山顶式砖屋,从整体装饰外形来看略显简陋,很有可能是守观道人的寓居之所。
辕轩昭轻身上了矮墙,四处哨探了一下,西厢房里有两个人影在纸糊的窗格里轻微晃动,看样子好似在秉烛夜谈,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他顺手从泥墙上抠下一个小土块朝院里扔了下去,这叫投石问路,江湖人常用的把戏,只要有人埋伏一定会有所反应。
小土块丢下去之后,没有发现什么动静,辕轩昭松了口气,看来没有人设防,于是身形一晃,从围墙上飘然下落,不料他刚一落地,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一只粗壮恶犬,立刻冲过来汪汪汪的狂吠不止,撕心裂肺之声在寂静如水的深夜里顿时响彻云霄!
辕轩昭当时就傻眼了,他只想着提防人了,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太乙宫里居然还养着恶狗,这下可就糟糕了,就这一通狂吠乱叫,想不暴露行踪都不可能了。
与此同时,西厢房里唯一的灯光瞬间熄灭了。按理说听到家里的狗叫,主人应该跑出来看个究竟,现在却一反常态熄灯遁于黑暗之中,不正好说明里面的人做贼心虚吗?
辕轩昭来不及多想,一脚将那只恶犬踢成死狗,正准备飞身去堵西厢房的门,来个瓮中捉鳖,可惜说时迟那时快,从屋里窜出来两条身影,其中一个微胖蹒跚的身影飞快的朝院门口跑去,另一个高大壮实的身影则直接正面迎了过来,随手伸出一把三尺长剑横亘在辕轩昭面前。
那两个人都穿着黑色夜行衣,戴着厚厚的假面具,就算是大白天都不可能看清楚他们的面容长相。其实辕轩昭不用猜就知道,拦在面前的这个人一定是小梁王,而那个仓惶逃离之人则是和小梁王接头的朝廷内奸。
小梁王从来都不是辕轩昭的目标,那个要命的内奸才是。
辕轩昭没时间也没心情和小梁王纠缠,抓住逃跑的那个人才是今晚的头等大事,是以他连手上的剑都没来得及拔,情急之下用剑鞘攻了几招,准备抽身撵内奸去。
可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对面站着的这个蒙面人,正是小梁王谷截天昊,他可是黑白靺鞨的关门弟子,衣钵传人,哪会那么容易让他就此脱身?
那名内奸对轩辕昭至关重要,对于小梁王何尝不是如此?是以小梁王就算自己身份暴露,也必得全力掩护接头之人安全撤离,此时被辕轩昭瞬间逼退之后,他立即挽了个剑花,突然从四面八方急刺而来,登时像一堵铜墙铁壁封住了辕轩昭的去路。
昨天在城门外,辕轩昭见识过小梁王的阴阳剑法,知道它的厉害,当下不敢怠慢,闪身躲过之后,立即亮剑出鞘!
这柄剑在月光下发出乌亮的光芒,看上去像沉寂海底的墨宝珍石一般,小梁王一见之下,登时大惊失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可是千年陨石精练而成的稀世利刃,说是削铁如泥丝毫都不夸张。
小梁王眼光不错,这柄利刃的确就是此前墨元瑛落在都亭驿的玄铁重剑,出门之前辕轩昭走的匆忙,没有时间刻意挑拣兵器,进屋第一眼就见它在墙上孤零零的挂着,于是便顺手抄上,没想到今晚还真得靠它了。
辕轩昭没功夫给他废话,再磨叽下去内奸早跑没影了,于是一出手便是第七重的凌云剑法。此前小梁王打墨元瑛那是猫戏老鼠游刃有余,可是今晚碰到辕轩昭可就没那么走运了。
辕轩昭的凌云九剑一气呵成,登时将小梁王杀得狼狈不堪,有几剑几乎是贴着肉皮扫过去的,显而易见,辕轩昭并无意刺伤他,只是想着迅速将他打退,逼其让路。
小梁王的阴阳剑法完全得自黑白靺鞨真传,比宿卫三杰不知要高明多少,其实论功力他与轩辕昭基本上算是旗鼓相当,差逑不多,可惜辕轩昭手中拿的是玄铁重剑,凭空增加了至少三成以上的功力,胜他自然不在话下。
从二人交手到现在,仅仅过了电光石火的十来个弹指,接头之人尚未跑远,小梁王自然不敢就此让步,是以手中的长剑往前一挺,准备继续与辕轩昭缠斗在一起。
辕轩昭一看这架式,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可能根本摆脱不了,再耽误下去连黄花菜都凉了,于是大喝一声,随即变幻招式,将玄铁重剑当作大刀片儿来使,迎面直直的劈了下来,这一招叫做力劈华山,最普通最简单的江湖招式,不过看上去来势汹汹,锐不可挡,小梁王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横剑接住。
辕轩昭要的就是两剑相击,就听咔嚓一声脆响,小梁王的长剑应声断为两截,玄铁重剑从他的鼻尖外侧呼啸而下,只差一毫便把鼻子给削了下来,小梁王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噔噔噔,连退了数步。
辕轩昭趁此空当,立马凌空飞身,像只大鸟一般朝着那名内奸消失的方向急驰而去。
他飞速跑到太乙宫门附近,可惜那名内奸早就不见人影了,但见角门旁边的阴影之处,似乎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急奔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蜷缩在一起的人!
辕轩昭赶紧把那人拉到月亮低下仔细观瞧。
这人年纪在六十岁开外,雪白长髯,头上戴着圆宝盖道冠,身上穿着一袭直綴道袍,毫无疑问是个守观的道士。辕轩昭一探他的鼻息和脉搏,一点生命的迹象都没有了,凑近脑袋一闻,新鲜刺激的血腥味直冲鼻腔,再仔细一看,咽喉处插着一枚亮光闪闪的金簪子。
辕轩昭小心翼翼的将那枚金簪子拔了出来,对着皎洁的月光仔细端详了一番。
这枚金簪子和普通的金簪乍一看似乎没有什么分别,仔细一看就发现造形有点怪怪的,一般金簪子不是花鸟虫鱼,就是喜庆吉祥的动物,这枚金簪子的造形竟是一只展翅的兀鹫,准确来说就是一只雄鹰。
海东青的图腾就是展翅的雄鹰!直到这个时候,辕轩昭才恍然大悟。
毋庸置疑,这个太乙宫就是小梁王与内奸的接头联络地点,慕阳公主到宫里点了三柱香,代表是三更天在此相会,然后拿这枚鹰形金簪来纳捐,其实就是提交接头信物。
这个白须老道正是那名内奸的直接联络人,内奸发现接头地点被人贸然闯入,也就意味着联络人白须老道已经暴露了,是以既便在匆忙逃窜之际,也要杀人灭口!
如此一来,就意味着查奸线索彻底断掉了,内奸将会就此销声匿迹,成为永久性隐患。
辕轩昭用力捏着那枚金簪子,几乎快将它拧成了麻花,心情瞬间跌到了谷底。
如果不是昨晚多喝了几杯,敏感度严重下降,恐怕早就从韩元熙的絮叨中听出一些蛛丝马迹来了。
不过事已至此,就算把肠子悔青又有什么用?现如今查奸之事只能暂时放到一边了,当务之急得稳住小梁王。一旦他从那名内奸口中得知朝廷扩军备战的事实,极有可能会提前回国加紧备战,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此前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