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衙署,见到值夜的滕翼,说起刚才生的事,后者也为他抹了把冷汗。
滕翼叹道:“我总在想莫傲的奸谋是在田猎时进行,岂知竟在今晚暗施美人计,若能知道药性,国师就可扮得更迫真一点了。”
李良肯定道:“毒药定是在田猎后才作的。”
滕翼讶道:“国师怎么这般有把握。”
李良道:“图先告诉我莫傲造了一批可在水底进行刺杀的工具,该是用来对付你和荆俊的,事后若我再毒身亡,那乌家就算想报复也无人可用了。”
滕翼大怒道:“我若教莫傲活过这三天田猎之期,便改跟他的姓。”
李良沉吟道:“我们还要设想莫傲的行刺目标包括了鹿公和徐先在内。”
滕翼吁出一口凉气道:“吕不韦没那么大胆吧?”
李良道:“平时该不敢如此胆大包天,可是现在形势混乱,当中又牵涉到高陵君的谋反,事后吕不韦大可把一切罪责全推到高陵君身上,有心算无心下,吕不韦得逞的机会实在太高了。”
想到这里,站起来道:“这里交给你,我要去见鹿公,向他及早出警告。”
滕翼建议道:“我看你还是先去见徐先,论精明,鹿公拍马都比他不上,他若相信我们,自会作出妥善安排。”
李良点点头,在二十四铁卫和百多名都骑军护翼下,装作巡视城内的防务。朝王宫旁徐先的左丞相府去了。
由于现在他身兼都卫统领,除了王宫。城内城外都是在他职权之内。
因刚才的宴会提早结束了,所以现在只是初更时分,但除了几条花街外,其他地方都是行人绝少,只是偶有路过的车马。
到了左相府,徐先闻报在内厅见他,这西秦三大名将之一的卓人物微笑道:“我早知国师会在田猎前来见我的了。”
李良大感愕然道:“徐相为何会有这个想法呢?”
徐先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大秦自穆公以来,跃为天下霸主之一。可惜东向的出路。一直被晋人全力扼住,故只能掉过头来向西戎用兵,结果兼国十二,开地千里。穆公驾崩时,渭水流域的大部份土地均落入我们手上。可是由那时始,直至现在建立东三郡,二百多年来我们毫无寸进。
究其原因。与其说出路受阻,不若说是内部出了问题。我若强大,谁可阻拦?故这仍是个谁强谁弱的问题。”
李良点点头。
徐先谈兴大起,喟然道:“三家分晋后,我们理该乘时而起,可惜偏是那四十多年间。朝政错出常轨,大权旁落乱臣手上,粗略一算,一个君主被迫自杀,一个太子被拒不得继位。另一君主和母后一同被弑,沉尸深渊。魏人乘我国内乱。屡相侵伐,使我们尽失河西之地。”
李良明白徐先的意思,现在的吕不韦正在这条旧路上走着。无论吕不韦是否夺权成功,甚或废了嬴政,最后的结果就是秦国始终不能称霸天下,这正是徐先最关心的事。
徐先长身而起,沉声道:“国师!陪我到后园走走!”
李良明白,知他必是有秘密要事须作商量。
明月高照下,两人步入后园里,沿着小径漫步。
徐先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秦人与戎狄只是一线之隔,不脱蛮风,周室京畿虽建于此地,只是好比覆盖褴褛的锦衣,周室一去,褴褛依然,至今仍是民风犷野。幸好孝公之时用商鞅变法,以严刑峻法给我们养成守规矩的习惯,又重军功,只有从对外战争才可得爵赏,遂使我大秦无敌于天下。可是吕不韦这么一搞,恣意任用私人,又把六国萎靡之风,引入我大秦,使小人当道,群趋奉迎、互竞捧拍之道,这于我大秦实是大大不利。他那本吕氏春秋我看过了,哼!若商鞅死而复生,必将它一把火烧掉。”
李良终于听到在鹿公这大秦主义者排外动机外另一种意见,那就是思想上基本的冲突。吕不韦太骄横主观了,一点不懂体恤秦人的心态。
他接触的秦人,大都坦诚纯朴,不爱作伪,徐先、鹿公、王齿、昌平君兄弟、安谷奚等莫不如是。
比较起来,吕不韦、莫傲、管中邪、缪毒等全是异类。
秦人之所以能无敌于天下,正因他们是最强悍的民族,配以商鞅的纪律约束,真是谁与争锋。
吕不韦起用全无建树的管中邪和吕雄,于后者犯事时又想得过且过,正是秦人最深恶痛绝的。
嬴政以严厉果敢的手段处置了吕雄,这一着完全押对了。
徐先停了下来,灼灼的眼光落到李良脸上,沉声道:“我并非因吕不韦非我族类而排斥他,商君是卫人,但却最得我的敬重。”
李良点头道:“我明白徐相的意思了。”
徐先摇头叹道:“吕不韦作茧自缚,以为害了大王,秦室天下就是他的了。岂知老天爷尚未肯舍弃我大秦,出了政储君这明主,所以我徐先纵使粉身碎骨,亦要保储君直至他正式登上王座。”
李良讶道:“听徐相口气,形势似乎相当危急。”
徐先拉着他到一道小桥旁的石头坐下来,低声道:“本来我并不担心,问题是东郡民变,吕不韦派了蒙骜和王齿两人前往镇压,一下子把京师附近的军队全抽空了,现在京师只有禁卫、都骑、都卫三军在支撑大局,形势之险,实百年来次见到。”
李良点头道:“据我所知,东郡民变乃高陵君和赵将庞爰两人的阴谋,吕不韦没有说清楚这事吗?”
徐先脸上阴霾密布。闷哼道:“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高陵君有多少斤两。谁都心中有数,十个高陵君都斗不过半个吕不韦,怎会到事时,吕不韦才猛然惊觉,仓猝应付?”
李良眼中一亮,对徐先这个闷葫芦倒有点刮目相看了,说道:“徐相的意思是──”
徐先断然道:“这事必与吕不韦有关,只要吕不韦把奸细安插到高陵君的谋臣内边。就可像扯线傀儡般把高陵君控制在手上,制造出这等形势。”
再肃容道:“只要吕不韦在这段期间内,能把你和两位副统领除掉,都骑、都卫两军,都要落进吕不韦手内,那时你说会出现什么情况?我之所以猜到你今晚会来见我,原因非常简单。就是假若你确非吕不韦的人,以你的才智,必会觉不妥当的地方,国师明白了吗?”
李良暗中叫绝,要取得徐先的信任确不容易,直至刚才。徐先仍在怀疑自己是吕不韦一着巧妙的棋子,或可说是多重身分的反间谍。
呵呵笑道:“多谢徐相信任。”
又“疑惑”道:“纵使吕不韦手上有都骑、都卫两军,但若他的目标是政储君,恐怕没有人肯听他命令。”
徐先叹道:“国师是在考校老臣么?除非吕不韦得到了全部兵权,否则绝不会动储君半根毛。此乃愚不可及的举动,可是只要他能把我和鹿公害死。再把事情推在高陵君上,那时秦室还不是他的天下吗?蒙骜不用说了,王颔这糊涂鬼在那种情况下孤掌难鸣,加上又有太后护着吕不韦,谁还敢去惹他呢?”
接着双目厉芒一闪道:“先者制人,后者受制于人。吕不韦一天不死,我们休想有好日子过,大秦则是重蹈覆辙,受权臣所陷。只要政储君肯略一点头,我可包保吕不韦活不过这三天。”
李良叹道:“徐相有否想过那后果呢?”
徐筅冷哼道:“最大问题的三个人,就是姬太后、蒙骜和杜壁。最难搞的还是杜壁,吕不韦一去,他必趁机拥立成蟜,若非有此顾虑,先王过身时,我和鹿公早动手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王齿从中反对。所以我才希望由你说服储君,现在他最信任的人就是国师你了。”
李良道:“我却有另一个想法,先要通过滴血认亲,正式确定了储君和吕不韦没有半丝瓜葛,其次就是杀死吕不韦手下的第一谋士,此人一去,吕不韦便变了一只没有爪牙的老虎,恶不出什么样儿来,第三……”
徐先挥手打断他道:“你说的是否那莫傲?”
李良讶道:“徐相竟听过此人?”
徐先轻描淡写道:“这点能耐都没有,如何敢和吕不韦作对。最好把管中邪一起干掉,那就更是妥当。只是现在的情况是你在防我,我也在防你,若非公然动手,谁奈何得了对方呢?”
李良知道单凭这点仍未足以打动这位智者,低声道:“第三就是把缪毒捧出来与吕不韦打对台,只要拖到储君加冕之日,吕不韦这盘棋就算输了。”
徐先雄躯一震,不解道:“缪毒不是吕不韦的人吗?”
李良把计划和盘托上,道:“我还提议储君给吕不韦安上一个仲父的虚衔,以安他的狼子野心。”
徐先深吸一口气后,双目精光闪闪道:“国师就是国师,说到玩手段、弄诡谋,恐怕那莫傲也要让你一点。”
李良呵呵一笑道:“幸好今晚喝少了一杯酒,否则就真不敢当徐相这句话了。”
徐先追问下,他说出了今晚所生的事。却没有说出中毒的事。
徐先听罢点头同意道:“你说得对,一天不杀莫傲,早晚会给他害死。照我估计,这杯毒酒该在七天后作,孝文王当日就是喝了吕不韦送来的药汤,七天后忽然呼吸困难窒息致死,由于从来没有一种毒-药可在七天后才突然作的,所以我们虽觉得内有跷蹊,仍很难指是吕不韦下的毒手,当然也找不出任何证据了。唉!现在没有人敢吃吕不韦送来的东西了。真是奇怪,当日害死孝文王的药汤,照例曾经内侍试饮,那内侍却没有中毒的情况?”
莫傲用毒的功夫,是特制的药囊包裹着药粉,黏在喉咙管壁处,经一段时间后表层溶解后,毒-药才泻逸出来,蚀穿喉管致人死命。
李良心中一动,将莫傲的伎俩讲出,提醒他们对莫傲和吕不韦的这种手段,多加防范。
徐先担心道:“那国师可是已经……”
李良摸摸喉咙,点头道:“正是如此,只是他们想不到我这般轻易察觉了。我想请求徐相暂缓对付吕不韦。我要将这颗药丸送还给那莫傲!”
从腰包内取出一根冰蚕丝,在端头打个环套,当着徐先的面,昂头将丝线落入喉咙里,喉部肌肉一阵颤抖蠕动,同时手上的丝线一紧,提出来。
线头套着一粒乌黑色的药丸,只有苍蝇般大小。
李良目前身体进化到极致了。能够控制全身上下内外的肌肉的活动,用丝线只是做给徐先看的,让他更能够了解这种下毒的手段罢了。
不然,李良单凭喉部肌肉的活动就能够吐出那药囊了。
徐先笑道:“我徐先岂是徒逞勇力的莽撞之徒,国师既有此妙计,我和鹿公就暂且静观其变。不过假若你杀不死莫傲,便轮到我们动手对付吕不韦了,总好过给他以毒计害死。”
李良拍胸口保证道:“给我十天时间吧!说不定我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教他死得不明不白哩!”
徐先钦佩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告辞徐先。折返醉风楼。
李良灵巧地翻过高墙,落到醉风楼的花园里。
这时刚过了二更天,醉风楼主楼之后的七、八座院落,仍是灯火通明,笙歌处处。
李良好一会才辨认出管中邪刚才招呼他的那座雅院,只见仍是灯光灿然,不禁心中奇怪,难道他走后,又用了来招呼另一批贵客吗?
好奇心大起下,他借着夜色和花草树木的掩蔽,无声无息地窜了过去,到了近处时,悄然迅捷地伏下。
原来正门处有一批大汉在守护着,其中几个赫然是吕不韦的亲随。
难道是吕不韦来了吗?
留心细看去,只见院落四周都有人在巡逡守卫,严密之极。
这当然难不倒他这懂得飞檐走壁的级武者。
察看了形势后,他选了院落旁的一棵大树,迅攀了上去,再跳射出去,横度往院落人字形的一边瓦面上,脚趾先触碰瓦面,接着脚掌、脚跟6续停稳,期间脚部肌肉悄然震动传递给腿部肌肉,再由腿部传给腰部,腰背部的肌肉一阵微微震颤,就散去了弹跳、落下的力道,悄然落到了檐边,探头由近檐顶的通风口朝内望去。
一瞥下立时暗吸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