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君琰是傍晚时分回来的。
果然不负众望,将偷了她腰牌的小寡妇给带了回来。不过同时带回来一大帮子人。
这一大帮子人全部是绿水村村民,他们拿着斧头,钉耙,镰刀。一路尾随着郑君琰来到了武陵县城。将县衙门口堵了个滴水不漏。
原来郑君琰追那个偷了她腰牌的小寡妇,一路进入了绿水村。将人家小寡妇拿下了。但这小寡妇也不是等闲人物。她本姓容,和未婚夫同住在绿水村头。二人时常接济绿水村的村民,是绿水村里外称赞的“活菩萨。”
郑君琰虽换了便服,但还带着绣春刀和腰牌。这么一个官差样的男人,将女菩萨捉了去。这还得了?!几个村民看到了这一幕。就挨家挨户通知说:官府来人来把容小姐给抢走了。要伤害我们的菩萨!于是乎,绿水村倾村出动。上百名村民奔袭五里地,赶到了武陵县城。将个偌大县衙,铁箍一般围了个严严实实。
听闻此事时,云缨正在喝茶。然后一口茶水呛着了,岔了气。咳嗽不已。郑君琰赶紧给她拍了拍后背。她顺了气,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这般惹祸的郑君琰,气的脸色白中带青的郑君琰,还有点小牢骚的郑君琰。
怎么看,怎么那个……可爱。
“云缨!”
“郑大人……咳咳咳,对不起,属下该死。”
她扶住桌案,看郑君琰窘迫得不敢看那容小姐。又偷笑了一声。其实归根到底,郑君琰是为了她才惹祸上身。她总不能隔岸观火,撇的干净。何况,郑君琰总是把她当做小孩子。总得让这个武夫瞧瞧读书人的手腕不是?
于是故作高深道:“解决办法不是没有。两种,一种是文官之道。需要牺牲小我。一种是武官之道。需要牺牲大我。你选哪个?”
“文官的办法。”郑君琰毫不犹豫。
“哼!”那容小姐手脚被捆,脾气也不小:“你叫云缨是吧。告诉你,千万别动那群老百姓一根汗毛。你若是敢动了他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云缨笑了笑,接着给这位容小姐松了绑。商量道:“那个,我们都不希望事情闹大。所以,接下来你就配合一下我演出戏。”
“我呸——!你们官府的人先抓了老乌,又把我抓了起来。好歹是我技不如人,想让我和你们合作!没门!”
看来,这是两个案子啊。云缨忽然想到,今早何方圆也提及过:县衙牢里关着一位乌公子。还说乌公子是闹事的流民首领,劝过他投奔靖王。这容小姐,说不定是那个犯人的家眷。倘若如此,的确是官府有错在先。
难怪这么仇恨他们这些当官的。
思忖片刻,云缨将自己的鱼符又给她,笑道:“容小姐只需要配合我说几句话,本官就把乌公子放出来,到时候你再把鱼符还给我也不迟。”
容小姐掂量着失而复得的鱼符,打量一眼云缨:只见少年侧着脸,额头至下巴弧线精致。眉毛挺立,双眸炯炯有神,一望即知心灵清澈见底。她想,这钦差不同凡响,于文质彬彬的书生气中,带着几分天真。朝廷中怎么会有这种人物?
不由得信了几分,便道:“那你说话算数!”
容小姐叫做容婉儿。倒是个诗意的名字。郑君琰和容婉儿两人被云缨带到了县衙门口的。周围沸腾的群众立即安静了下来。
郑君琰脸红,转向一边。容婉儿怄气,也不看云缨。
云缨一个人面对所有的村民,站在大大的乌黑的匾额下,红袍官服在身。面如冠玉,笑若桃李。加上她本身的文秀气质。在此灿烂的阳光下,自有一份说不出的亲近和大气。不仅村民,连门吏的眼光都不自觉跟随她。
她大声喊道:“诸位乡亲,各位误会了。本官想找容小姐商讨绿水村的施粥事宜。所以请属下请来了小姐。并没有对容小姐不敬!”
有人喊道:“你们这些当官的,早点干嘛去了!人都死光了。才想到送粮食给我们?送给谁呢?送给鬼呢?!”
立即有人附和:“是啊。你们吃香喝辣的。我们连明年播撒的种子都吃光了。现在说要救济我们,演给谁看呢!”
还有人站出来,怒斥道:“都是一群朝廷的走狗。年前受灾的时候,我们村的田地,要么就是干涸得没法种了,要么就是被蝗虫搞坏了。结果前来巡查的人说:田还可以种。不仅不救助我们,还让我们按期上缴赋税!”
“打倒官府!”有人带头嚎叫起来。
人群的怒气如潮,接踵往县衙冲击。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青龙和朱雀也赶了出来,手按在剑上,死死护住身后的郑君琰与云缨。县衙的门吏眼看拦不住了,转身对云缨道:“请各位大人先回去!这群刁民反了天了!”
县衙前,场面混乱不堪。
村民的怒吼声起此彼伏,几个门吏被打得是鼻青脸肿。
“哼哼。看看吧,这就是你们官府干的好事!”容婉儿把玩着小辫子,不屑道:“以为你几句话,就能平息民怒?太天真了!”
躲在门后的武县令也嘲笑道:“看看,这云大人也不过尔尔。正好。让这帮刁民闹吧。待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郑君琰担心她的安危,一直用臂弯护着她:“云缨,你先回去。我来跟他们说。”
“大人说笑了。属下是您的副官。若是连这点麻烦都不能为大人解决。岂不是要让人耻笑。”
云缨微笑着回了这么一句,胸中自有主意了。她转身回到县衙。过了一会儿又出来了。手中捂着一样东西。面上收起了笑意,转而郑重其事喊道——“诸位乡亲父老静静,本官初到此地,有几个问题一直想问!”
人群稍稍安静。
“武陵是不是除了旱灾,还有蝗灾?”
有人回答:“是的。我们村的旱作物,全是被蝗虫给糟蹋的!哪家的田里,不是几百只蝗虫在肆虐啊!”
几个人也连声附和。
云缨心道这就好办了。她摊开手心,当众拿出一只肚子鼓鼓的蝗虫,当众,就这么咬了下去。“啪嗒”一声,绿色的汁水溅到了雪白的小脸上。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继续,咬了一下,“咔擦”把虫子嚼成了两半。
这个举动太过惊悚。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一众村民更是看得目瞪口呆:虽然“蝗餐”大家都吃过。不过生吞虫子的,从出生到现在,都是第一次见到。更何况,这生吃虫子的,可是朝廷钦命的五品巡查使!
若不是亲眼所见,真是打死都不信天下还有这种官!
郑君琰也没料到她居然打这个主意。等反应过来了,脸色刷地一下黑了。但看云缨一脸忧国忧民状,举着那断成两截的蝗虫。愤愤然大声说道:“蝗虫食用吾民之粮,如食吾之骨肉。本官恨不得喝其血啃其肉,以解心头之恨!”
好了。演戏结束。
当然,这么有上位者思想的话,不是她发明的。
唐末,各地蝗灾肆虐。唐明皇李隆基当众咬食蝗虫,说了这一段话。换回百姓的称赞,说李隆基爱民如子。结果,蝗虫肆虐归肆虐。也不见有人说朝廷坏话。如今,她便效法古人,来了一招牺牲小我,保全大我。
眼下,人群终于反应了过来——
“青天老爷啊!”
“活菩萨啊!”
“佛祖转世啊!”
村民一声高过一声的赞美。顷刻间,一场危机化解于无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