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澈在天界任职已久。微家世代镇守着天界北疆,若不是这次天谕指名要他来下界施行天罚,微澈接下来的百年还得在飞雪冻土中度过。
对于叛变杀上金殿的神之左使,其实微澈要比很多金殿之上的御使更加熟悉一些。因为左使早年是镇北大将军,破敌平乱,镇守一方,与他们微家世代交好。但左使此人……
神之左使还是镇北将军时的模样,微澈隐隐记得些模糊画面。无论胜败,她永远是冷峻着一张脸。无论是谁,都无法使这位大人稍微暖一暖神色。纵然她与微家共守北疆数百年之久,在杀上金殿那日,仍然毫不犹豫一剑抹杀微家长老。
当日具体情形,因幸存者太少而鲜有人知。但微澈心里也清楚,以神之左使的秉性,这件事她做起来毫无难度,无需质疑。
他只不过想听神之左使亲口说一说缘由罢了。如今白十二这副模样,看来也是天师下手狠,即使他说到这个份上,封印也丝毫没有破裂的痕迹。
止息在一旁被定得汗都要下来了。杏林世家和天界渊源匪浅,神之左使叛变杀上金殿这种大事他自然从小听着祖父当恐怖故事说着长大。毫不夸张,他甚至被祖父威胁过“再不好好睡觉,让左使把你带走”。
微澈那一声拖长了的左使出口,止息后背立即就僵硬了。
白十二的手一直搭在止息肩上。微澈把那玉坠拿开后她的视线仍死死盯在微澈衣袖上,似乎她的雪瞳当真穿透了布料,看见了袖里的玉坠。
止息感觉不到,拿着玉坠的微澈也感觉不到。只有白十二清晰地感应到那玉坠里像根银针似的那东西,在狠命撞击着玉坠。似乎它是被玉桎梏其中一般。
在白十二的灵识里,她不仅能看到那小东西一遍遍发狠撞击玉坠,甚至能够感同身受,感应到它周身气息愈发不稳,每撞击一次就会引发玉坠内碧色洋流的咆哮、感应到它焦躁不安,宛如困兽用同归于尽的方法挣求自由。
微澈见她神色有异,也觉出了那玉坠内似乎有灵力波动,匆匆取出查看。但他仅仅能看到碧色在阳光中剔透流淌的静谧模样。
这玉坠是左使遗物,自她任镇北将军起便从未离身。左使被驱逐下界时玉坠也一并不知所踪,这是前几日清剿澜平城的战利品。
微澈将那玉坠又提近了些仔细盯着,正觉无聊要放下,忽听“咔嚓”一声脆响,那玉坠裂了道缝儿。
事出寻常必有妖。
微澈心里大喊一声不好,手上早一抖把那玉坠扔出老远,另手握紧青伞柄飞速一旋,已然发动起护身灵力。
却已经晚了。
那玉坠被微澈丢了出去,半空之中仍碎响不绝,噼啪之间还落下无数玉屑。有刺目白光从破裂缝隙中激射而出,光芒较之白十二双眼中的银光更甚,止息一眼看去甚至感到双眼如针刺般疼痛。
继而“啪”地一声爆裂,玉坠彻底粉碎成一地碧色玉屑,其中一物倏地飞射而出,带出一条白色流光。
这小东西不过指甲盖大小,遍身白光,本体在白光中雾蒙蒙一片。它先是飞到微澈面前,探寻般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会儿,像是认出了微澈,骤然向后一飘。
又飞到止息面前,略略一停顿便绕过止息,飞向了白十二。
恰好白十二也正定定地盯着它,一人一物互盯着,竟然有了点他乡遇故知,两眼泪汪汪的既视感。
正待微澈欲抬手把那团白光抓来看个仔细的时候,那小东西似有所感般骤然一个猛扑冲向白十二面门。白十二躲之不及,下意识往后一让,那白光已然从她眉心钻了进去,消失不见。
“……”
“……”
除了被定住不能回头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止息,余下的俩人都有一点惊骇茫然。
白十二抬手摸了摸眉心,毫无异样。又谨慎把自己浑身摸了个遍,只觉心跳加速,且跳动力度颇大,砰砰有声,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与此同时,她指尖生出寸许白光,可长可短随心而动。白十二试探着收回搭在止息肩上的手,那白光竟就如同利刃般将止息肩上衣物利落划开,露出里衣来。吓得白十二赶紧收剑心神,将白光缩回指内。
有一丝异样传入体内。
人的身子是软的,用力撞在什么东西上会感到疼痛。但她现在感觉自己的身体是由坚硬的金属铸造而成,削铁如泥,甚至……甚至已经体会到了用身体切割过他人肉体的感觉。
骨头、肌肉、内脏、毛发,都是整齐割断。连切开的血管都来不及喷涌血液。
这白光是武器。它把自己作为兵器的感受用灵识传达给了白十二。
如果微澈能够感同身受,那他一定也就可以理解当年镇北将军为什么冷冽如刀锋。因为她本身,就是一把刀,一柄剑。她上阵杀敌时,不是挥剑斩敌,而是徒手撕啊。
静默中,刚刚还会装出无辜神色的白十二一点点发生着细致入微的改变,从内而外。
微澈嗅到了一丝丝……北疆的味道。风雪的味道,冷峻没有温度的,寒冰的味道。
冷其实不是一种味道,但在寒冷的地方,人们总能嗅出它和温暖不同之处。那就是被冻疼了的感觉,是疼的味道。
“……是雪剑。”
天罚使者微澈,终于从心底里漫出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