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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衙役起刀一把割了自己的头发,撒到地上。
陈平正喝着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竟吓呆了眼睛。
衙役中了邪似的撞向供奉在法华碑前的炉鼎,直撞得头破血流,大笑着从地上爬起来,颠三倒四地喊着:“佛祖!佛祖!带我!...脱离苦海——!哈哈哈哈哈哈脱离苦海!”
不知谁大喊一声:“是中邪了!中邪了!”
李檀大惊,眼见着那衙役站到了炉鼎上,一下倒在香灰当中,香火头将他的衣裳烧穿,烫到他的皮肉上,零星的火星渐渐在他背上烧起来!
黑衣人惊声大叫:“不要!”
李檀一窒,手腕翻动就从束缚中挣脱出来。
黑衣人惊着要去擒他,不想李檀纵身上前,将衙役扑倒在地,慌忙中拿袖子扑着火,大喊道:“陈兄!水!”
陈平急火直冒,转眼寻见一旁祭祀所备的圣水。
水是无根水,前些日雨水初落,刚灌满了小半缸,陈平力大无穷,上前抱起陶缸,往李檀身上一泼。
李檀倒吸一口冷气,可算镇定下来。浑身湿漉漉的,全然凉透,玄色衣裳颜色更深,衬得他脸色雪白。
李檀眉峰蹙起无奈,翻身坐在地上,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气笑出声:“这也太狠了...陈兄是想淹死我?”
陈平绷着脸,上前将李檀扶起来,切声问道:“没事吧?可伤到哪里了?”
李檀摇头,眼睛看向还躺在地上的人。
那衙役背上已经泛出掺着血丝的焦黑,撑着一丝神识,目光迷离地看向法华碑,低低呓着说:“...法华碑,不能动,报应...会有报应的!”
黑衣人疾步上前,跪倒在那衙役身侧,将他抱在怀里,扯下蒙面,哭声喊着:“敏言!你看着哥,看着我——!”
那唤敏言的衙役痴痴笑着拉住黑衣人的领子,待他靠近了,轻声说着:“哥,哥...别担心...我骗他们的...哥,我想帮你,我有用了...”
黑衣人将自己的弟弟抱在怀中,眼泪夺眶而出,咬着牙,恨意滔天地看向李檀和陈平,反手抽刀对准他们:“谁敢动法华碑,我就叫谁死!滚!”
云梁乡的乡民看见平日里素来和善待人的赵敏言中了疯症,作出这般癫狂的举止,定是诅咒无疑了。这回是赵敏言,下次又是谁呢?
烧焦的背脊还历历在目,无穷的恐惧化作无穷的愤怒。
一人叫嚣着大喊:“对!不能动碑!”
其余人也有了勇气,纷纷振臂高呼:“不能动碑!不能动碑!不能动碑!”
声音如同雷动,人群暗潮涌动,一步一步涌上前来。围成人墙的士兵持着刀对准人群,可面对蜂拥而来的人群,他们没有一个敢动刀,步步后退,直至收拢至一处。
陈平扶着李檀,被围在人群中央,叫士兵堪堪保护住。面对失控的场面,陈平火冒三丈,举刀大声喝道:“本官是奉皇命前来移碑,你们想造反不成!”
云梁的百姓又怎会再听他说什么?个个愤怒着一双眼,甚至有得人开始推搡着士兵。士兵中有一人倒下,人群就像泻下堤的洪水般涌过来,好似碎石杂落般的脚步踩过那士兵的身躯,痛苦的嚎叫声被淹没成低低的呜咽。
李檀看见,又惊又怒,离开陈平身边,上前想要将那人拉起来。
许是百姓以为这人是要动手了,不及李檀走近,一群人就扑上前来,抓住李檀的胳膊和领子,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冲着他的腹部就捣了一拳。
李檀不防地吃了一记,万万没想到百姓真敢动手。这可是死罪,他们当真疯了?!
他反手蕴了十足十的力将面前的人打开,拨开人群将那跌倒的士兵扶起来,却见一只手迅速捡起那士兵掉落的刀,狠狠地朝着李檀砍下!
李檀抽出贴身的匕首反手格挡出去,眼前突地横泼出一口鲜血,溅到李檀的脸上。
这一股黏腻湿热的触觉,叫李檀怔住,一阵窒息。眼前的乡民猛地倒下。
紫黑色的身影好似从天而降,锋利的长剑所到之处皆是鲜血。他们每个人的脸上带着半口獠牙面罩。面罩上是红的血,面罩下是狠的眼。
下手狠厉,起落毒辣,训练有素。
死士。绝对是死士无疑。
李檀从纷乱的人群当中捕捉到几个身影,他们个个手持刀柄,混在百姓当中,但又不像是来请命的普通人,每一个当中眼露凶光,满是杀意,见大局已乱,提刀直冲向李檀和陈平。
李檀立刻明白是有人想趁乱杀害朝廷命官,无论出于甚么样的目的。但这从天而降的死士又岂是一般人?刀锋利刃缠在一起,分不清血与光,具溶在昭昭明日当中,
陈平眼见两股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势力缠斗在一起,一时惊了眼:“什么人!...你们是什么人!都住手!住手!”
从纷乱的人群当中,李檀远远看见坐在轮椅当中的陈卓,淡着一双眼,无波无澜。
待至眼前的人一个一个倒下,死士回身看向陈卓,等到对方轻轻点了点头,这些人在顷刻间尽数退去。
只留下两个陈卓的近侍,将那挟持李檀的黑衣人以及他的弟弟押送到轮椅前。
李檀与陈卓对视片刻,心陡然颤抖起来。
李檀为家国锁住了心,捆住了身。他视陈卓为知己,皆因羡慕陈卓这双胜过云中鹤的眼睛——不为俗世所扰,不为外事所累。
日光正盛正暖,可此刻李檀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发寒。
是了。是了。陈三愿怎能是池中物?除了残废的一双腿,文韬武略,他向来不弱于人。
“李檀——!李檀——!”
李檀从恍惚中醒过神来,见岳渊不知从哪儿冲了过来,焦急地上下打量着他,急切地问着:“怎么了?你没事吧?”
李檀从地上站起来,几个士兵见状,赶忙将那受伤的士兵抬下去就医。
岳渊上前抓住李檀的手,再问:“李檀,你受伤了吗?死...死人了...你看...”
李檀将他揽到怀中,遮住他的视线,不容他再看。
他用手抚着岳渊的脑袋,声音飘飘的,轻得好像不存在似的:“我没事...”
陈平:“二弟,这是怎么回事?这都是些什么人?”
陈卓担心地一路跟来,却在人群当中发现混着很多手持兵刃的匪徒,脖子上都纹着虎头。
之前京都卷宗库里有过记载,云梁活动着一批虎头匪,常常在云梁作乱,现如今趁着官民相闹的空档,浑水摸鱼,想杀几个官,振振自己的威风。这样即便暗杀失败,也可直接将罪责推到暴/民身上。
远远的,陈卓答着陈平的问询,文然笑着,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温和得像块润玉,仿佛与刚刚李檀看见的不是一个人。
李檀牵着岳渊上前,吩咐擒着两兄弟的士兵说:“将这两人关到县衙大牢中去,由本侯和侍郎大人亲自审问。”
令下后,他带岳渊回驿站去,陈卓急着唤住他:“意桓!”
李檀脚步一顿,陈卓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几欲张口都没能说出什么来,只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无碍。想必那人挟持你的时候,你已有了胜算,倒是本侯多管闲事了。”
那么多死士在侧,何需他李檀抖那些小聪明?
“意桓,你听我解释...!”
不等陈卓再言,李檀就带着岳渊离开了。
移碑一事终因这场民丨乱暂且搁置下来。
关于此次民乱,县衙上奏朝廷的文书上言那些杀害暴丨民的皆是官兵所为,因有歹徒混在百姓当中,意图伤害陈侍郎和神威侯,不得不出手制止。
宣德帝回复的口谕中,只令神威侯和陈侍郎做好善后事宜,抚慰民意,尽快将法华碑移到宫中来。
陈平要提审赵敏行、赵敏言两兄弟,前来邀李檀同行。
那日挟持李檀的人就叫赵敏行。
赵家在云梁生息多年,虽不算是什么富贵人家,但也颇有些名望。赵敏行是个教头,凭着自家拳脚惩恶扬善、锄强扶弱,几乎云梁的乡民都沾过他的恩情;其弟赵敏言在衙门当差,为人虽怯懦了些,却也是个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老好人。
有为赵氏兄弟求情的百姓,已在县衙门口跪上多日,请知县大老爷从宽处罚。
跪在街上的百姓被驱赶了又再回来,陈平看着,更是叫这赵氏兄弟两个气得牙根儿痒痒。
他陈平活了几十年,也没少遇见奇事,参与过奇案,这还是头一次被人耍得团团转。被人耍了也就罢了,如今抓到罪魁祸首,竟是连处置都不能了么?!
他将一腔怨气诉给李檀听,拍着桌子大叫道:“就凭他挟持皇亲国戚这一条罪行,本官现在就能要了他的脑袋!”
李檀不急不躁地笑了声,手下还在细细地给岳渊编着小辫子。
岳渊乖巧地坐在凳子上,这小半年,他个头儿窜得很快,往前李檀给他编辫子,他只要站好就行;现在要他坐着,李檀才不至于太费力。
陈平见李檀不作声,焦急得不行:“小侯爷呀,你也跟我去一趟,咱们好好治治那两兄弟!”
李檀哼笑道:“倒不必要本侯出手,三愿足智多谋,定有办法应对,陈兄可以去问问他。”李檀将小辫子束好,拍拍岳渊的脑袋,说:“好啦。”
岳渊抚着鬓角的发纹,笑嘻嘻地站起身来,眼睛好似星光般闪耀。
陈平听李檀此言,想起陈卓当日闷闷不乐地同他说——“我生来跛足,继而残废,爹怕我遭人劫持,精心培育了一班暗卫保护我的安全。那赵敏行劫持我的时候,意桓换了我当人质,我没能唤出暗卫及时相救,令他陷入危险的境地...他肯定是误会我...哎......”
陈平沉酌再三,说:“小侯爷,当日之事,你莫怪我弟弟欺瞒你。那群人是我父亲安排来保护他的侍卫,因着平日里不能轻易示人,故而弟弟他才有所迟疑......你也知晓的,他将你看得极重,并非不肯相救。”
李檀抬起眼皮来,稍稍眯着眼睛问:“侍卫?他是这样告诉你的?”
谢容方见李檀唇齿微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紧接着,那陈姓中郎将把李檀推开。
李檀接连后退,险些将跌下高台去,谢容紧紧握住酒杯,仿佛下一刻就能将杯子捏烂一般。
好在其余三位扶了李檀一把,李檀借势正身,回旋站定,往身后看了看那位陈姓中郎将,略一笑:“几位兄长,可不要对不住我。”
说着,五人便交上手,赤手空拳,拼得皆是掌法拳劲。
四名高手习武多年,扎底深厚,每一拳每一掌都带着铁锤般千百斤重的力道,出拳收拳,虽缓但重,若打到实处,定是要让受者好好吃一番苦头。
李檀相较于他们来说瘦小无比,但身法轻盈,借力打力,好几次就差点将人诓下去。
李檀推拳,正叫那陈姓中郎将抵住拳头。李檀眼睛一瞪:“还不走?!”
陈姓中郎将奸诈地笑着:“小子,倒有几样好把式。可那酒钱该怎么算?”
李檀急忙应答:“我出。”
“前些日子我们兄弟输给你的钱呢?”
“还!”李檀回拳再攻,见对方又接下这招,再道,“等休班,再请你们去一趟品香楼,成不成?再纠缠下去,可真就叫意桓为难了。”
四位相视一笑,正是撤了力道,四方虚晃几招,竟叫李檀一个一个打下台来。
李檀回身夺下角刀,振臂高举,整个人沐在日光中,如同朝阳一般灼灼欲燃,眉宇间皆是少年的意气风发。
群臣鼓掌喝彩,掌声雷动。皇上大笑着给李檀鼓掌,皇后轻笑着举杯祝贺皇上得此良才,臣子也跟着皇后一同恭贺圣上。
李檀夺下角刀,一步一步踏上雕台来,敛袍跪身,将角刀平举于圣上面前,说:“请皇上结彩。”
皇上走下台来,将李檀虚扶起,笑容满面地将角刀上的红彩结下来,将刀交到李檀的手中,来回打量他几眼,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李檀,好样的!给李将军长脸了!”
“多谢皇上。”
皇上坐回龙椅,问李檀:“说说,这么高的台子都敢爬,想要这柄角刀做什么?”
若换了其余进士回答,无外乎天子恩泽、抱负天下一类的雄心壮志,李檀略微想了想,下意识看了一眼在旁边坐着的谢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方拱手倾身。
“自是要送给心仪的人。”
皇上怔了怔,不防地笑出声来,一时龙颜大悦,就连同坐的几位臣士都低低笑起来。
皇上笑问着究竟是哪家的小姐折了李探花的心,李檀却不答,道:“等臣下得了回应,再来告知皇上;到了那时,若能得皇上一旨赐婚,臣下感激不尽。”
“好。朕就应了你。那小姐若愿意,朕便将她赐予你做夫人。”
春寒料峭,月色溶溶,吹开枝头千重万重梨花,如同深夜飞雪。
谢容蘸墨提笔,宣纸上的灯影晃了一晃。
他抬眼见一只修长的手转着门口的琉璃灯,灯发出风一样的响声,又听极为欢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这儿的琉璃灯真别致,回头送到我府上一个呗。”
谢容紧绷着脸,放下毛笔,静静地看着李檀一步一步走近。
李檀随意地坐在谢容的书案上,往谢容跟前凑了凑。从宴上回来,谢容就换下朝服,着上玉白常服,李檀伸手替他整了整微折的领口,说:“怎么?不欢迎我?”
谢容显然是在生气。李檀识趣,从怀中摸出那把角刀出来,递到谢容面前:“谢容,你今天可听见了,你皇帝老爹要赐你给我做夫人!——哈哈!”
“少胡言乱语。”谢容皱眉盯着金灿灿的角刀,“你做得好事,还怕将军府不够碍眼么!”
李檀绕到书案后,与谢容对视片刻,眯着眼睛笑道:“不,你想说的不是这句。”
“什么?”
李檀直勾勾地盯着他,谢容叫他看得心烦意乱,一把将他从书案上揪下来,反手推到墙上,两人身形贴得极近极近,唯有谢容的胳膊横在两人中间。
“为了一把刀,你不要命了?!”
他的身上很凉很寒,只有同李檀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是热的。
李檀笑出声:“这才是真心话。”他艰难地抽出手来,将角刀掷到书案上,说:“你瞧,我给你夺来了,你答应我呀,我去跟你皇帝老爹提亲。”
冰凉下炙热滚烫的吐息猛地压下来,李檀唇上印了些微凉,如同饮冰。却不等他再品,谢容移开唇,张口咬到他的脖子上,咬得不重,牙齿反复噬咬,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拆骨入腹一般。
厮磨一番,谢容放开李檀,喘息间还不忘道:“我问你,今天在高台上,你与那个人说了什么?”
李檀:“你说陈平?”
谢容咬着牙说:“我不认得他。别以为我没看出他是如何下来的,在父皇面前都敢与他的近侍虚晃,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李檀:“你当认识的,陈平是陈卓的亲哥哥,是刑部尚书的儿子。陈卓陈三愿,你可还记得?前几日,三愿还同我和大哥一起吃过酒,那时你在隔壁,来瞧过一眼。”
“就是那个瘸子?”谢容放开李檀,声音一贯的冷淡,“你倒是唤得亲热。”
李檀灿灿地笑着:“哦——我明白了。看你今日在宴上见面对我冷言冷语的,只与我大哥说话,原以为我即便为你夺刀,你都不看我一眼的...”
“你...我没有!”
“怎么没有?不然你怎么知道我与陈平过了虚招?”
谢容没有生气,看着李檀的面容端详了半晌,一直绷着的神情方才缓了些,回答道:“放榜之时我便告诫过你,不要出太多的风头。你是李将军的儿子,该知道‘功高震主’何意。不过是一把刀而已,何必...”
“你也说了,不过是一把刀而已,能有什么干系?若无一人敢上台,那才是真折了皇上的面子!”
谢容见他不放在心上,咬着牙说:“李檀,你怎么不听话!”
“听话。我听话。我听你的,连官都不做了。你去瞧瞧其余的人,这个时辰,哪个不是在跟某位王公大臣喝酒结交,以图未来仕途的?...我只来找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