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州寒冬的雪不大,却由衷的冷。
岳渊不断地往前跑,喉咙叫凛风割得渗出些腥甜,剧烈的心跳让胸腔疼得好似要炸开,可他都不敢停下双腿,只蒙头跑,跑得越远越好,连头都不敢回。
“岳渊,我不行了!”关关踉跄跌倒在地,面唇俱白,额上留下豆大的汗珠,胸膛不断起伏着,“我跑不动了...我真得跑不动了...”
那些人的怒声、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铺天盖地的恐惧涌上心头。
岳渊不敢停,回头将关关从地上拉起来,将他搭到背上,一瘸一拐地往前跑,激烈喘息间艰难地说着:“别放弃...跑得动的...别放弃...!”
关关眼前开始泛黑,双腿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是麻木地跟着岳渊跑。
岳渊远远在枯林当中看见一处破庙,他们已至穷途末路,他们两个又怎能跑得过那群穷凶极恶之徒?岳渊当即一咬牙,拖着关关往破庙中跑去。
进破庙当中,岳渊抬头见左右各有四尊凶神恶煞的护法神像,像樽常年失修,旧痕斑斑,个个大如铜铃的双眼圆瞪着,十分慑人。
岳渊和关关看见,具被吓退一小步,可两人听远方传来低低喝声,立刻噤声敛息。
关关彻底慌了:“不行的,岳渊,藏在这里不行的。”
岳渊左顾右盼,见当中佛像巨大,拉着关关一同藏到佛像后面:“听天由命罢!若世间真有神灵,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佛像后狭窄非常,好在两人年龄小身骨也小,堪堪能进去,若换了成人,定是钻不进去的。
两人贴在佛像后,紧紧藏着身子,竖起耳朵听外面一举一动的声响。
前来捉拿他们的人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见四个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的大汉破门而入,个个手中提着明晃晃的寒刀,眼露凶光,一寸一寸扫过破庙的角落。
佛前供奉的破烂香案叫他们砸得更烂,角落里堆积的柴草亦被捅了十几刀。岳渊与关关藏在佛像后,有帷幕遮挡,一时却也没能惹起他们注意。
其中一人道:“那小子精得很,不会这么傻跑到这死路来!肯定又跑远了,我们快追!”
“对!我们还是到前面去看看,捉不到那俩小子,可不好跟韩爷交代!”
“走!”
说着,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
关关偷偷往外看了一眼,见外面没有一个人影,猛地呼出一口气。方才他连呼吸都不敢,直憋得脸色通红,差点背过气去。
岳渊见真得转危为安,一时惊喜交加,周身放松下来:“好险...!”
关关如擂鼓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他转头看向岳渊,见岳渊脸上满是灰尘,相貌都甚为狼狈,一时之间,逢难之后的大喜叫他不禁笑出声来。
岳渊见他笑,自己也咯咯笑出来,说:“还笑,亏我冒着命救你!”
关关叹笑了声,方才止住,说:“谢了。”
岳渊说:“我们算两清。之前在城隍庙,你分我一半馒头,救了我一命,如今算我还情。不亏吧?”
关关揪了揪自己穿着的棉衣上冒出的棉花絮,说:“亏大了。半个馒头就是一枚铜钱,我死了就死了,谁也不会在意,不值钱。连个馒头都不如。”
岳渊说:“怎么会呢?一个人,最低值二两银子,若是卖进官家,就更贵了。二两银子是多少馒头?”
关关又将棉花絮塞进破烂的棉衣里,说:“这倒也是,还不如将我卖了,那是好多个馒头了。”
岳渊呸了声:“那是我不该救你了?!活该你,你又不识字,依着葫芦画瓢别人也不会请你去写字抄书,想想就知道的事,你还犯傻...叫人绑进去了吧?饿了几天了?”
关关揉了揉鼻子:“我就想自己赚钱买个热馒头吃,不再捡别人剩下的。被关的时候,我听那些孩子还在哭,你说哭什么呢?说是怕死,怕死,可死了容易,活着很难。”
岳渊不以为然:“再难也比死了好,有了命,想要的东西早晚都会有的。我爹说了,不可轻言弃,你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说着,他从怀中摸出半块干饼来递给关关。
关关舔着干裂的嘴唇接过来,大快朵颐:“你说得也有道理。我以后就想做韩爷那样的人,在路上都能随便扔银子给乞丐,身后跟着十几个家丁护卫,不怕挨打,谁见了都恭恭敬敬的,走哪儿哪儿威风,去哪儿哪儿扬气!”
韩爷本名韩继荣,是兰城大户人家的大老爷,在黑白两道上都吃得开,连官府都跟他一气,活活的地头蛇。这个人一肚子坏水,为了钱不择手段,经常将兰城无家可归的孤儿拐骗绑走卖到外城去。关关就是叫他们抓去准备卖掉的。
兰城府衙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韩爷给过官府不少好处,再说这些孤儿被卖走,县令也乐得清静,不然这些小孩儿还要靠府衙来接济,即便喂大了也不见得能走正道,影响治安,索性给韩爷行个方便,还有钱拿。
岳渊不觉得韩爷有什么神气,对其嗤之以鼻,道:“他不过就是有几个臭钱罢了!没了钱,他什么都不是。要我说,就要去做官,去京都那样卧虎藏龙的好地方,除恶扬善,让那些跟我们一样的人都不再受欺负,不再受饿受累,造福一方百姓,做让韩爷都怕的人,那才是真得厉害!”
关关把掉在身上的饼渣拾起来填到嘴里,哼道:“瞧把你给能的。我看你就是想去京都找你爹,到时候有你爹护着你,你可不就不受饿受累,不受欺负了?”
岳渊神气道:“爹要找!官要做!”
“那你以后...”关关话还没说完,岳渊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嘘声示意他不要说话。
关关立刻警觉起来,僵着身子听动静。
马蹄声渐近,一阵窸窸窣窣后,传来一个颇为豪爽的声音:“侯爷,是间破庙。我们可以在这里稍作休息,叫马喘口气。兰城也不远了,就在前头。”
有人应答:“好。”声音又远又近,清清冷冷像是浮了一层薄冰。
关关歪过头来贴近岳渊的耳侧,轻声说:“好像...不是他们...”岳渊压着声音回答:“先看看再说。”
岳渊悄悄侧过去脑袋,探出一双眼睛透过破窗,远远见破庙外拴上了两匹马。还有一个黑衣劲装的人正给马喂了几把干草。那人生得高大威猛,浓眉厉目,不怒自威。
岳渊看见那人腰间挂刀,刀鞘素朴,可挂刀的玉鼻子看上去却十分名贵,心知他绝非普通的随从,更加谨慎地隐好自己的身子。
不一会儿,那随从进来,岳渊闻见一阵倒水的响声,才听他说:“这次赶得急,兄弟们得后天才能赶到,不过您吩咐过的宅子已提前备好,这次不用去客栈投宿了,直接住到新府上去。”
“找人最要紧。”
“哎,明白。”
随从的主人似乎不是个多话的人,庙中很快就安静下来。
关关和岳渊藏得辛苦,但他们都不敢动,只盼着这两人休息片刻后就赶紧离开,以免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不想去追拿岳渊和关关的四名大汉在前路找不到两人的行踪,竟折回了破庙。
四人见外头有两匹好马,惊疑着走进去。
不想甫一进来,就见佛像前端坐着一位白袍公子,臂弯上搭着华贵的大氅,侧脸温雅秀气,待他望过来,眉目泠然若水,说是温和却有几分冷意。
这样俊俏的面相,叫四人看了,无一不亮了亮眼睛。
待他们不自觉上前,听一声大喝:“什么人!”四人这才注意到白袍公子一侧还有个人,像是这人的随从。
其中一人问道:“你们可曾在这里见过两个小孩儿?”
那随从道:“从未见过。”
四人不甘心,前面没了踪迹,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还在这间破庙里。他们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开始再从破庙当中翻腾寻找,尘土飞扬,一时吵闹得厉害。
随从见了怒极:“一间破庙而已,巴掌大的地方,一眼收尽,哪里有什么孩子?快走,不要扰了我们公子的清净!”
他们四处搜寻不得,看来真叫那俩小子逃脱手去了,心下各自为难。
其中一个人拉他们围拢起来,压低声音说:“我们空手而归,叫韩爷知道肯定大发雷霆,我们不如...”说着,他往白袍公子身上瞅了一眼。
其余三人一下明了了。
韩继荣韩爷平日里没什么乐子,偏爱些美人儿,喜好狎玩男娼。这白袍公子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入了兰城地界,就是进了阎罗殿里,是生是死都是韩爷说了算。若将此人送给韩爷,将功补过,或许韩爷一高兴就不再责罚他们了。
这公子看上去俊美斯文,富家公子作派,手无缚鸡之力;他身侧的随从是个刀客,棘手了些,但合四人之力,擒他一个却也不难。
那大汉回身,望向白袍公子,邪笑着:“公子是从外地来得吧?我们家主子最喜结交四方义士,公子若无落脚之处,不如随我们一同到府上走一走,能在此地相聚也是缘分。”
随从见他语气轻佻,毫无敬意,正要站起来怒斥,那公子举手止住了他。他温着眼睛望过来,说:“多谢,已有落脚之处,不敢叨扰。”
随从晓得公子不想多惹事,强忍下怒气没吭声。
那大汉见那公子谦和颔首,墨色头发好似水一般泻下来,衬得他的面容如雪似玉。他喉咙不自觉地滚了一滚,他在兰城见过的妓丨娼数不胜数,却没有一个能生得这样俊俏的皮相...
他不再顾什么说辞,抬手示意道:“将他抓过来——!捉不住那两个小子,拿他代替也不亏!”
说着四人手持大刀,跃身擒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