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渐渐冲刷掉石像上的污泥，阴沉沉的空暗了下来，原本沉寂不动的石像突然动了。
石像先是眼皮眨动，接着在短短几息之间，整个石像都动了起来，已经是如其他人一样的半大少年。
他叫石头，方脸上双颊瘦削，眼窝深陷，像是长期吃不好，也睡不好。
一旁的少年人们早有所料，每日这个时辰都是这傻子苏醒的时候，他们并不意外。
“石头你醒了，快和我们一起去水塘抓泥鳅。”一名和石头年纪相仿的少年上前，亲近的替他擦拭身上的泥水。
“石头晚上去我家吃饭，娘亲弄了竹笋炒肉丝。”
“去我家才对，我娘厨艺好。”
先前还满脸讥讽的少年们，转眼有有笑，苏醒过来的石头则是目光暗淡，这些少年们的演技还远不到位。
“大家都是兄弟，好伙伴，走吧。”年纪最大的一名少年笑容可掬，拍打着石头的肩膀。
其余少年围拢上来，争相附和起来，“对，我们都是兄弟，日后长大了也是兄弟。”
隔着雨幕，远处的树荫之下，叶宣冷眼看着这一幕，一旁的端木雪则摇头叹息。
以这群半大少年们的心性，其实不太懂大人们的尔虞我诈，只是爹娘长期熏陶，加之言传身教，少年们将爹娘的虚伪给有模有样的照搬了来。
然则大人有大人们的生活，少年们也有自己的圈子，心性的成长和变化正是自此开始。
正是思忖间，叶宣的脸色狠狠一沉，他的心神剧烈波动，凭白出现强烈的渴望，猛然扭头看去，就见端木雪手中悄悄掐诀。
“还在对我下黑手？”叶宣大怒，莫名觉得端木雪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好看，这是在强行扭曲他的喜好。
端木雪眸光清澈，端庄秀丽，容颜完美到无可挑剔，她若无其事的散开法决，媚术还远未结束，种下禁制仅仅是一个引子。
“你何时解开我身上的禁制？”
这娘皮从出现在吞星城，又恰恰在街道上和他相遇，再到接他离开吞星城，在他身上种下媚术禁制，一切都透着古怪，似乎早有所谋。
“先助我离开再。”端木雪随口敷衍道。
叶宣压下怒意，冷声道：“我们进不了村子，他若是一直不出村子，我们如何破去执念？”
端木雪仰头看，三年以来，她看到的只有阴沉和昏暗，这个执念空间从未出现过阳光，年复一年，年年循环如是。
“快了，祭祖的日子就快到了。”
端木雪的话明显还未完，叶宣不解，还欲再问，可这娘皮就此打住。
只有百来户人家的村子内，石头被一帮伙伴簇拥在中间，一路上嬉笑打闹。
“石头回来了。”
“石头这子又长高了不少。”
“石头吃过晚饭没？要不去我家凑活一顿。”一张张亲切的面孔，村人们都和他打着招呼。
路过一家砖瓦房时，一肥胖妇人挤出自家院，笑问道：“石头啊，你家姐姐啥时候回来，我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石头瘦的身子一颤，眼中涌现浓浓的悲哀之色，他爹去的早，生前好赌，几乎欠了村中所有人家的钱，至于到底欠了多少，就不是他一个孩子能知晓的。
石头只知道，他爹的债永远都还不完，姐姐每次归来都会带回大量银钱，挨家挨户的给钱还债。
隔着低矮的院墙，妇人家飘出的饭菜香气中，石头能闻到肉香味，日日都是如此，唯独他家有多久没吃过饱饭了。
“姐姐……过些时日就能回来。”石头低垂着头，脑海中浮现姐姐温柔漂亮的面庞。
当他低下头去时，无论是身边还未成年的伙伴，还是前面的肥胖妇人，他们脸上的笑容皆是消失不见，有的只是鄙夷和讥讽。
村中大部分人之所以能顿顿有肉，还幸亏有石头的姐姐在，听这傻子的姐姐成了头牌，就陪那些公子少爷睡上一晚，居然能赶上村中汉子大半年的收入。
村中百来户，一年下来，光是石头姐姐还的债，就够养活整个村子的老老。
“石头娘身子骨弱，这鬼啥时候能出太阳，石头你早些回去陪你娘亲吧。”肥胖妇容出个馒头，上面还留着牙印，是她家孩子吃着不喜丢地上的。
“对了，等你姐姐回来，你记得提醒声。”
望着肥胖妇人进屋的背影，石头抓着馒头的手都在打颤，他今年十三岁，该懂得差不多也都动了，姐姐在城中如何用身子挣钱，他心中明了。
欠下村人们的债，养活村中老的银两，那可都是姐姐用身子换来的。
村尾有间泥石堆砌成的屋子，木门咯吱打开，屋中散发着霉味，石头捧着馒头，看到是娘亲疯疯癫癫的面孔。
“娘，我回来了。”
呆坐在地的干瘦妇人毫无回应，石头儿时的记忆之中，娘亲曾是个极好看的人，早些年常有村中汉子进出他家。
屋中没有油灯，光亮显得很是昏暗，只有石头忙碌时发出的锅碗碰撞之声，他必须快些做好饭，算算时辰，他马上要去村头守村了。
树荫下，叶宣见到村头再次出现了石头的身影。
石头路过村头的桥时，少年人站在桥边良久，桥下水流端急，看他的样子好像是想一跃而入，最终石头还是没有跳下去。
少年提着柴刀，走过桥，随着他站立不动，身体迅速石化，成为村头的一尊石像。
“祭祖之日到底会发生什么？”叶宣收回目光，淡淡道。
不远处人影奔行，失去了神智的众修士无人施展法术，只以肉身强行冲撞，雨水混杂着血水，早已将这一片草地染得血红。
“你到时候就会知道了，每年只有一次机会，一旦错过，一切重头开始。”端木雪似乎不想多提那对姐弟的事。
叶宣嘴角扯了扯，眼中不无残忍之色，他大致能猜到祭祖之日会发生什么。
石头的执念是姐姐和娘亲，若是这两人都没了……，他将会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