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被秦昊尧召见,已经是半夜的事了,王镭去雪芙园的偏院,专程带她前往书房,至于穆槿宁的屋子,早已熄灭了烛光。
果然,正如穆槿宁所言,王爷自会找她,只是早晚的事。
进了书房,她掩上门,她当了几十年的掌事嬷嬷,做事的规矩,自然不会出任何纰漏。
“照顾了崇宁几日,想必你也受过教训了,这一路上,盘算着怎么两方都不得罪吧。”秦昊尧身着宽松的米色袍子,却并无系着,少了往日的威严冷峻,多了几分闲适洒脱,他倚靠在红木椅背上,淡淡望着跪在不远处的赵嬷嬷,目光晦暗,却是一句话,就点穿她的心思。
她心中一凛,以她来看,这位秦王,年纪轻轻就大有作为,怎么也不会是等闲之辈。已经揣测到穆槿宁会先发制人,却并不急着召见自己,而是隔了三五日才见她,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是绝不可能如此冷静镇定。
这才抬起头来看清眼前的男人,昏黄的烛光足以照亮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京城俊朗的贵族男子并不少,只是这人的那双黑眸,除了凛然威风之外,更多的是一望无际的幽深。她毕竟老于世故,心中清楚此人城府极深,一定不好糊弄。
“本王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在官府的时候,她可与外人有过联系?”秦昊尧冷冷开了口,若要顺藤摸瓜,自然要从她进官府的时候问起。
说不准,能够找到那个男人的蛛丝马迹。
“王爷,身为官婢,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自由呢?不过王爷说起,我倒是想到郡主进官府的头两个月,也是频繁受罚。”赵嬷嬷端着笑脸,用重金将她带离官府,正是眼前这个男人,她自然不必隐瞒事实。
她并不心虚,在官府她的确是人见人怕的嬷嬷,可公私分明,若不是官婢犯了错,她也不会鸡蛋里挑骨头。不过都是女人,她也从不无故刁难这些不幸的官婢,身为管事,教会她们规矩也是分内之事。
“为何受罚?”转动手中的青鼬茶杯,他眼底有几分玩味,还有几分审视,不疾不徐地开口。
赵嬷嬷仔细回想,虽然当初觉得教导这个郡主颇费功夫心血,但正如穆槿宁所言,她在官府从未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如今秦王逼问,她也并不觉得为难。“每一夜我都去她们的通铺查房,被我撞到好几回她不曾歇息,而是坐在墙角,透过窗前的月光在写信。”
如今,她还能想到当年穆槿宁的慌乱无措的神情,毕竟当时她才刚满十五岁,还是个稚气的少女。
“写给谁的信?”他不解,俊眉微蹙,面色阴沉,突地紧握茶杯。
“当时只想到这是坏了官府的规矩,不曾细看,当场逮着了都是立马撕碎了,渐渐的就她就不写了,也有人说看到她趁着吃饭的时候在写,想来时间一长,她也找不到写信的纸张,再也没有见过她写信,也不曾在她身上看到有那些信,或许是撕了,或许是藏了。官府她们是绝对出不去的,所以绝不会托人送信的。”赵嬷嬷说的仔细。
赵嬷嬷的回忆,却依稀让他见到崇宁,她瘦小的身躯蹲在墙角,借着皎洁冰冷的月光,写着信,泛白的宣纸,被墨汁浸透,她低着头,他无法看清她此刻的神情。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崇宁那样爱慕王爷的女人。”
他蓦地睁大阴鹜黑眸,他永远也忘不了,她说着这一句话的时候,是一边微笑,一边落泪的。
他紧抿着薄唇,只因冷漠的神情,更让他看来高高在上,无法亲近。
心,不知何时开始,变得纷乱。
“到这儿的姑娘,一开始都会有些念想,毕竟都是大户人家出身,总也有希望等待谁来解救,可是日子长了,也就麻木了。”赵嬷嬷坦然,对于她们的绝望,她也是见惯了,穆槿宁绝不会是她带过唯一一个宗室女子,若不是秦昊尧问起,她都不觉得那一年,曾经发生过有别于历年来的事。
她当年写的信,心中期盼的获救,是在一日日的等待消磨中,最终化为灰烬?!
想到此处,他的面色愈发阴郁难看,嗓音低沉冰冷,话锋一转,“当年她身边没有什么蹊跷的事?”
赵嬷嬷径自沉默了半响,最后才拧着眉头说道:“并无蹊跷的事,只是……。每年新来的官婢,都会有一两个受不了自尽的,来了半年,有一个叫莲华的女子趁着其他人睡着了,半夜撞上柱子死在屋子里。她们醒来的时候,看到满地的血,个个吓坏了,个个都在哭,唯独郡主一滴眼泪都不流。”
别说熟悉的人转眼间死在自己眼前,崇宁在京城生活的十五年,养尊处优,怕是连血都不曾碰过。听到赵嬷嬷的描述,却更是令人惊痛。
手中的茶杯,蓦地传来细微的破碎声响,一道隙缝,已然从杯座裂开,他猝然松开手掌,瓷杯坠在桌角,碎成两半。
她搜罗了那一年的所有记忆,见秦昊尧面色森冷,压低嗓音,徐徐说道。“这是我记得最清楚的事了,往后,并无特别的事情发生,官府的生活虽然苦闷压抑,也总算平静。后半年郡主鲜少犯错,一年刚满不久,京城传来旨意,她不再是官府的奴婢,成了庶民,便顺利离开了。再后来,就不知她到底是在何处生活,再见郡主,也是前几日的事。”
“赵嬷嬷,你不会对本王有所保留吧。”秦昊尧冷笑一声,不羁的笑意扬起,却更让人心生警惕。
“不敢。”
赵嬷嬷直直望入那双黑眸之内,神色肃然,并无闪烁其词。她活了几十年,回京城也不过是落叶归根,没必要给自己找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以眼神示意王镭送走赵嬷嬷,书房之内只剩下秦昊尧一人,他径自沉溺在思绪之中,赵嬷嬷说她在官府素行良好,也很难有接触外人的机会,难道是在搬到鸣萝之后?可惜,一切线索,却在鸣萝全部被抹去。
在她典当芙蓉图的典当铺附近,因为她隐姓埋名生活,甚至鲜少有人记得她的存在。
他想要得知的,依旧遥不可及。
但无意间知晓她在官府的生活,偏偏又给他带来更复杂更沉重的情绪,他始终无法忘记,她在马背上的释然笑意,虽然笑容很浅很淡,却是发自内心的快意。Www..Com
那种快意,居然感染了他,像是一种毒性的花香,渗透到他的皮肉之中,仿佛再过些日子,就要腐蚀了他冷硬的心肠。
冬日的暖日,总算在没有风的时候,带给人些许暖意,穆槿宁正在这一天,坐在庭院中的石桌旁,手下是还未完成的一副绣图。
这几年她才发觉,刺绣比很多事,都更能磨练一个人的耐性,还有容忍。
她专注于绣图的时候,不知不觉琼音已经端着茶水走到她身畔,她离开皇宫到王府,也就几日的功夫,却已经不再陌生,做什么事雪儿教了一遍,就有模有样的。
穆槿宁不曾抬起眉眼看她,端起茶杯,淡淡说了句:“看你的身手,就知道你学过武。”在阻挡李夫人的时候,穆槿宁就察觉到,琼音的身手敏捷,她窥探到了端倪,这两日也亲眼看到雪儿失手打翻的碗碟,琼音不假思索就接在手中,自然有她的本事。
琼音闻言,神色大变,眼底不无讶异,沉默些许时候,才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爷爷在江湖上卖艺,直到爷爷死了,我才进了宫,当了个宫女,在如意姑姑手下做事。宫里头可闷了,很久不曾舒展筋骨了。”
“每个人都有过去,你若放不下学武这件事,在我这里不必拘谨,只要没有外人在场,这庭院便是你练武的地方。清晨午后,哪怕是傍晚,什么时辰都可以。”穆槿宁瞥了她一眼,泰然处之。相处下来,她自然看得出琼音的本性,是个直肠子,热情直接,却也果断勇敢。她身边,是少了个这样的人。
琼音清秀面孔上,突地大放光彩,低呼一声:“郡主,是真的吗?”
穆槿宁不曾停下手中的动作,绣图完成大半,青山绿水,一对鸳鸯戏水,正是女儿家最长绣的图。她眸光清浅,嗓音落在清冷空气中,格外清晰。“你自幼习武,身手灵活,对风吹草动格外敏锐,雪芙园的琐事不多,有小阮小晴她们两个就已经应付的了。你往后必须常常伴我左右,王府内外,但凡有不合常理的人或事出现,你都要暗记于心,然后跟我细细禀告。”
“琼音一定尽心尽力,不负重托。”琼音闻到此处,面色肃穆却不曾行礼,而是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宛若江湖行走的人士一般。
银针穿过绣图,红色绣线在白皙指尖一寸寸牵扯拉出,穆槿宁噙着温柔笑意,低喊一声。
“雪儿,去把东西拿来。”
雪儿走入外堂,将一个红色锦盒抱在胸前,疾步回到竹林,轻轻放在石桌中央。
穆槿宁亲手打开这个锦盒,躺在红色绒布之上的,却是一把青铜色的佩剑,她抬眸望向琼音,只见她看的入迷,眼睛都直了:“这把佩剑是在京东典当铺买来的,听说叫清珑剑,有些年头了,不过还是锋利依旧,当下一看到的时候,就觉得这把佩剑很适合你。”
话音刚落,琼音看到穆槿宁允许的眼神,双手接过佩剑,在手中掂量掂量,睁大双目仔仔细细瞧着。这把清珑剑,比起男子佩剑,稍微短了三寸,不过佩在个头较小清瘦的琼音的腰际,却格外相称。
“雪儿姐,看我威不威风——”将佩剑挂在腰际,琼音满眼是笑,言语之间尽是骄傲。
雪儿却全然不给面子,挖苦了句:“好好的女儿家,日日带着剑,威风什么?也就郡主宠着你,惯着你,这把剑可花了我们郡主一个月的月钱,我看一点也不值当。”
“郡主真是好眼力。这把可是上乘的好剑,看这剑锋,看这剑鞘,虽然看上去很古旧,其实只要使上一阵子,就会亮丽如新,到时候那就吹毛断发,见血封喉。”琼音越说越来了精神,将剑鞘拔出,眼底满是痴迷的光耀:“要是店家识货,我看卖到几百两银子也可以。”
雪儿给穆槿宁换了一杯热茶,满不在乎地丢了一句:“你就是个剑痴武痴!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捡到了大便宜——”
“郡主,改日我在竹林里面打个梅花桩吧。”
琼音的话,却惹来穆槿宁会心一笑,她的确是看在如意已死的份上,才将琼音带出宫来。没想过琼音却能为她护航,身边多个机灵的人,又能掩人耳目,最迫在眉睫的她正要先找到是谁在暗中监视她。
琼音将佩剑紧紧抱在胸口,身子站得笔直,谈笑过后,清秀面容上的笑容渐渐散去。眉眼之间的坚毅,才是性情流露。
清眸之中,划过一抹复杂颜色,穆槿宁神色不动,听着她们说笑打趣,心中波澜不惊。“你是要当我护卫的人,给你挑把好剑,也是理所应当。”
“郡主,我一定会好好用这把剑。”琼音眼底一沉,说的格外认真。小时候在江湖行走,只知道要认定一把剑,她暗自发誓,往后只会认定一个主子。
穆槿宁垂着长睫,暖意阳光从竹林上方洒落点点光斑,晶莹面庞上没有任何神情,依旧做着女红,仿佛琼音的话,并不曾放在心上。
“很快就要变天了——”
雪儿去了一趟偏院,将念儿接了过来,走到半路上,天气不再明朗。抬起头,望向天际,方才还有太阳,不过半个时辰,天就阴了。
她无心的话,却惹来穆槿宁别的情绪。
念儿贪玩,已经不再满足于赖着她的怀抱,如今走路跑步,雪儿在一旁看着,在偌大庭院转了几圈之后,却又突然从穆槿宁身后窜了出来。穆槿宁笑着伸手抱住他,小腿踩上她的双膝,一刻间就又爬上石桌去,抱着那个空了的锦盒,黑蒙蒙的眼珠子扑闪着清澈光辉,独自玩耍也能乐得开怀。
“娘亲,这是鸟儿,小鸟儿,一只……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指指着穆槿宁手边的绣图,穿着蓝色小袄的他歪歪斜斜趴在石桌上,园子里的花花草草认了个遍,冬日里周遭一片死寂,没有太多活物让他认识,此刻这绣图清水上游着的两只活物,已然吸引了他的兴趣。
“小少爷说话可真逗趣。”雪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自从小少爷开始牙牙学语的那一日,两个月以来,每日都会闹一些笑话,虽然还说不出流利完整的话来,教过的话学的却是很快,总是一个字眼一个字眼往外蹦,配上那张俊俏稚嫩的面孔,总是让雪芙园特别热闹。
秦昊尧站在竹林之外,负手而立,王镭想要开口,他却扬起手掌,示意他别开口。他黑眸微微眯起,俊颜稍显冷漠,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杨念趴在桌上,童言惹来一片笑声。
琼音首先听到不远处的动静,蓦地收敛了笑容,穆槿宁察觉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才抬起晶莹小脸,望向前方。
放下手中的绣图,她站起身子,走到一侧,朝着大步走来的秦昊尧深深欠了个身。
“鸳鸯。”
他径自走到穆槿宁的身边坐下,举高那副绣图,是市面上常见的图纹,唯独这水上游戏的确并非一对鸟儿,而是鸳鸯。
雄鸳鸯美丽多彩,雌鸳鸯则暗然朴实,蓝绿绣线,在它们身下波荡出弯曲水纹。
他抬起黑眸,直直望向穆槿宁,这两个字,说的别有用意。
好一幅鸳鸯戏水图!
“鸳鸯……。元娘……。”念儿不满手下那对鸟儿被眼前的男人夺走,伸出双手想要抢回来,这新的字眼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学着学着就变了味道。
可惜如今,没有人再敢笑。
琼音壮着胆子走到石桌旁,一手捂住念儿的小嘴,不让他继续开口说话。
穆槿宁暗自松了口气,见念儿乖乖坐在桌上,才挽唇一笑:“闲着的时候百无聊赖,才会想起做女工。”
“从小就看着你刺绣,这孩子长大了能有什么胆识出息?你把他当女孩儿养着不成?”秦昊尧的深沉眸光,冷冷扫过杨念的小脸,毫不怜惜地拉过孩子的手腕,男孩养的白白嫩嫩,长大想必也是个唇红齿白的俊哥儿,在他眼底,却惟独少了几分阳刚之气。
这近乎粗鲁的拉扯,让念儿似乎突地认出了这个男人,皱着眉头,憋着气,一下子面色涨红,双目湿润,下一刻就要哭出声来!
“王爷,您轻一些……”见状,穆槿宁只当是他大力扯痛了念儿,轻轻蹙着眉峰,将念儿从石桌上抱下来,远离秦昊尧的魔爪。
秦昊尧见她这么维护杨念,不知从何处涌来的不悦,覆上他的眉宇,俊颜微愠,冷叱一声:“他在王府吃喝用的,可都是本王的银子,看他那副眼神,本王难不成是他的仇人?”
“王爷不必跟孩子较真,念儿再过一个多月才满两岁,这么小的孩子,他能懂什么?”穆槿宁轻声呢喃,俯下身子去,瞧着念儿发红的眼眶,轻柔将他抱在怀中,一手轻拍他的后背。
虽然这么敷衍,她却清楚,其实孩子会有灵性。自从沉湖之后,她总是避免让念儿看到秦昊尧,她不想让这么小的孩子,就蒙上挥之不去的阴霾。毕竟,曾经因为秦昊尧的残忍嗜血,念儿险些死去。
就算念儿不懂事,也清楚不该靠近这个危险的男人,或许这便是人活着的天性——
秦昊尧闻到此句,挑眉看她,却愈发阴沉森然,他跟穆槿宁之间,似乎渐渐缓和转暖,但她当着他的面如此维护杨念,仿佛她的眼底她的心里,再没有比这个孩子更重要的人。像是此刻,他并未动用一分力道,这孩子居然就怕的浑身发抖,委屈极了,用两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还能骗得众人恨不得齐声安慰,更令他的胸口炽燃一把无名之火。
王府的人居然还口口声声,这个孩子特别招人喜欢?他怎么看都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混小子!
“杨念,你给本王过来,你要赖着不走,待会儿有你好受的!”
他冷着脸,话音刚落,念儿已经从穆槿宁的怀中,躲避到她的身后,念儿的确害怕他,可又偷偷露出半张小脸看他的脸色。
这般的举动,却看的秦昊尧面色愈发阴郁,从来都觉得孩子是些缠人的玩意,正如他眼前的杨念,表面稚嫩幼小,实则耍些伎俩糊弄人。
“去吧。”穆槿宁侧过身子,握住念儿的小手,凝视着他的小脸,微微一笑,鼓励他听从秦昊尧的命令。
秦昊尧对念儿原本就有嫌恶,她决不能纵容孩子脾气,正如秦昊尧所言,她们母子不过都是寄人篱下,日日都受着秦王的恩泽,既然如此,就该——知恩图报。
虽然有了娘亲的授意,但念儿还是有些不情愿,慢慢走到秦昊尧的面前,像是做错事一般,不敢抬头看他。
毕竟就算是世故之人,也很难应对秦昊尧这般深沉冰冷的目光,更别提念儿这个孩童了。
秦昊尧端着漠然俊颜,侧过脸,眼底的阴沉继而不见,王镭面无表情地走到他的身畔,他敛眉,猝然从王镭腰际掏出一把物什,一道浅金色的光芒,划破穆槿宁的视线。
那道光,朝着念儿的胸口直直刺过去,琼音的敏锐直觉,也不由得在那一刻,皱紧细眉,恨不得一个箭步冲过去,替这个孩子挡掉血光之灾。
她呼吸一滞,他出手太快,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回应,等她再度定下神来的时候,这才看清楚,那道光来自何处。
幸好,是一场虚惊。
那把并非是真剑,而是木剑。
但剑锋,离念儿不过一寸的距离,若是失手,一把木剑,也足以杀了这个孩子。
秦昊尧端详着穆槿宁血色全无的脸,并无动容,薄唇边溢出一句话:“这是王镭在空闲时做的。”
王镭点头,恭恭敬敬从腰际取下木剑的剑鞘,呈上。
琼音见状,眼底的敌意,才渐渐消散开去,低着头,转过身去,径自藏起佩剑,退出了竹林。
念儿睁大了清澈的眸子,虽然看着眼前的高贵男人还有些俱意,但孩子贪玩好奇的天性,早已战胜了这些许害怕,迟疑了些许时候,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触碰就在眼下的这把木剑。
只是碰了一下,他便立马将木剑握住,挥舞两下,精神奕奕,神气活现。再一伸手,将木制剑鞘紧握在手中,谁都夺不走一般护着。
穆槿宁直起腰,淡淡睇着,方才的心惊肉跳的一幕,才刚刚平息下来,没想过木剑也会成为念儿这般喜欢的玩具。
“念儿,拿过来——”
秦昊尧见她的脸上再无一分笑意,眼底渐渐幽深,薄唇边却暗自扬起一道莫名笑意,在此刻看来,愈发诡谲深远。
她轻叹一声,面色苍茫,走向念儿,若是一般街市上售出的那种拙劣刀剑玩具,也不至于让她这般担心。这把木剑实在精致,却也因为过分真实,更加危险。男孩原本就比女孩好动贪玩,念儿又不能每时每刻都在她的身边陪伴,生怕念儿拿着木剑遭遇伤害,她有这般的未雨绸缪,也不难体会。
她一手握住那把木剑,只是她的阻止拒绝,念儿却皱着眉头,万分不舍。“多谢王爷,只是,我不想念儿长大之后舞刀弄枪,等他再大些,便要教他识字看书。”
“百无一用是书生。”就像是只会纸上谈兵的那几个道貌岸然油盐不进的官员,算算看,死在他手下的,也有三四个了。秦昊尧这般说着,轻蔑不屑浸透在每一个字眼之内,更显得傲慢冷漠,黑眸带笑,玩味地盯着不愿松开木剑的念儿,冷笑出声:“更别提这个连鸳鸯和鸟都分不清的笨家伙,长大之后你还指望他能成状元不成?!”
“是聪慧也好,愚钝也好,我并不在乎。人太聪明了,也并非好事。”穆槿宁将这把木剑探入剑鞘,交给雪儿保管,最近她忙于自己的事,的确无暇顾及念儿的成长,说实话,并未曾想过要如何教养他。
众位皇子中,秦王是最聪颖的一个,虽然无法得到先皇和皇上的礼遇,但凭着谨慎心思,谋略算计而走到如今的位置,可,即便念儿能有这样的心智——她也不愿看到念儿跟他一样。
他的讽刺,他对念儿的漠视,依稀激怒了她,穆槿宁生生压下,默然不语,只听得秦昊尧说的冷淡。“还不如让他学武,至少有一技之长。”
只要念儿能够堂堂正正做人,平安无事,当个凡人也无妨。她对念儿,并无过大的寄望。人的才能越是多,处境便越是复杂艰难,坐在高位的那些人,身上的担子也就越重。
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想,过平静的生活,既然在她身上无法实现,只能转嫁到念儿的身上了。
“崇宁,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死寂的生活,你将自己的心愿加注在杨念的身上,不一定会是件好事。”
他一手支着下颚,好整以暇打量着念儿缠着雪儿讨要那把木剑的情景,戏谑一句。果然孩子长大,便有了自己的心思,不再惟命是从。
穆槿宁面色一白,如鲠在喉,仿佛胸怀藏匿太多反驳的话,可偏偏这一刻,却无法说出口来。
“鸳鸯戏水,这副绣图要用在本王的新枕头上?”黑眸透着玩味的不羁,俊脸朝着穆槿宁的方向,他说的格外露骨,充满磁性的低沉嗓音之下,无法掩饰的是几分骨子里带来的亦正亦邪,难以辨明的恶劣企图。
这一席话,完全不忌讳还有王镭和雪儿在场,当然,念儿不列入其中,只是个孩子罢了。而王镭是他的心腹亲信,只要他不发话,可以跟死人一样保持沉默,更可以跟瞎子聋子一样,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穆槿宁眼神一闪,避开他的炽热视线,将绣图收了起来,淡淡说着:“我手边多出来的绣图,赵嬷嬷会替我去府外坊内卖掉。”
“月钱不够?”
她在王府的生活,一向从简,王府给穆槿宁的月钱,应该足以应付,往常她没有过大的开销,她居然还要将绣图拿出去卖?!一丝疑虑,划过他的心头,他瞥视一眼,眼底顷刻间敛去方才轻狂笑意。
秦昊尧的嗓音陡然覆上浓浓冷意,眉目之间写满不悦:“手边还有多少?”
“两三日才能完成一副,不过是打发时光罢了。月钱是足够了,偶尔做做绣活,也可——”她急着解释清楚,免得让他误以为自己有心薄了他秦王的颜面。
“行了,往后不需要做这种事。”秦昊尧生生打断她未说完的话,视线锁住她那双眸子,已然发号施令。
不远处赵嬷嬷正好端来了热腾腾的茶点,他也沉声吩咐了一句:“赵嬷嬷,你也要给本王记住,在你面前的是崇宁郡主,而不是坊间绣女,这种差事你不必去做。”
赵嬷嬷面色难看,低着头说了句。“小的明白了。”
“你再去账房支一百两的银子,照顾好你主子的生活起居,是本王的女人就不该有捉襟见肘的时候。”他却不曾耐下心来喝茶,独断专行,俊颜稍霁。
他并不想看到这些绣图手帕,被别人用几两银子就廉价买去,充斥在市井之中。既然是他豢养的女人,他至少会让她过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没必要看她穷酸潦倒,窘迫贫苦。
她走前几步,送着他走出庭院,突地开了口。“上回的那件披风,再也没看过王爷穿过,兴许是不喜欢崇宁的手艺?”
“跟陆子彰对战的时候破了,早扔了。”他神色不变,直视前方,负手而立,甚至不曾因此而回头来看她。
“改日我给王爷再做一件厚实挡风的大麾。”她突地想起他右臂上的伤痕,在南骆他受过伤,一定是那时候。
他下巴一点,不置可否,似乎她的讨好关心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嗓音被吹散在风中,她目光灼灼,依旧凝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王爷走好。”
“爷,那件披风不是——”王镭走到半路上,才突然察觉到异样,压低嗓音问了句。
“闭嘴。”
秦昊尧一脸平静,再无往日阴郁漠然,唇角却无声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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