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仁律的慌张,温顽瞬间就感受到了。
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慌乱情绪,刹那间爆开,兜了她一头一脸。
“你好像有点紧张?”温顽竭力假装她是从他的表情上看出来的,“果然有副作用?”
“当然,你这么频繁地使用,就算是道术也会出事。”孟仁律恢复平静,如果他身上不再散发出强烈的忧虑,温顽一定会真的被他真诚的笑容忽悠住。她现在有点庆幸,她并不曾告诉他,从那次灵魂出窍后,她可以感受到所有人的情绪这个秘密。
她总觉得孟仁律身上有些不对劲,她很感动也很感谢他的帮助,但这无法抹灭她的怀疑。
这怀疑一度被藏进心底,但是,在此刻,它终于死灰复燃。
“就算是道术也会出事?但我觉得,它比道术更有用,更厉害。二者的后患,却一样?”
温顽笑眯眯地问。
现在是两位演技派的对拼,唯一占据上风的,是那个能够读出情绪的人。
“是啊!”孟仁律的眼神恳切得可怕,“不然,我怎么会教你?”
“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教我。”
两次灵魂出窍后,她的身体和灵魂之间的契合已经变得越来越差。
只要智商在平均以上,都能意识到情况古怪。
所以,不断给她洗脑这一切都很正常的孟仁律,也就更古怪了。
“真的没事,你相信我!”孟仁律毫无畏惧地看着她的眼睛。
如果不是她一直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忧虑情绪,她真的会相信。
谁能怀疑这双真诚恳切的眼睛呢?
“我一心一意都是为你好,我绝不会害你。”说出这句话时,那些忧虑的情绪顿时消失。
这句不是说谎。
温顽呆住,如果这句不是说谎,那么前面的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只是紧张?
“温顽,你不相信我?”孟仁律疑惑又委屈地看着她。
真奇怪,从这个成熟精英外表下,竟然能留下一双如此清澈真挚的眼睛。
她摇摇头,“我相信你这句话。”
“对,你应该信任我,我不会害你,谁也不会像我那样在乎你,对你好。”
“小乔对我也很好啊。”
“她比不上的。”孟仁律毫不犹豫地否决她的话。
“但我觉得……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对我好,和她对我好一样。”
“不一样的。”孟仁律说这句话的同时,他身上不断散发出暴戾的情绪。
就像一颗说好要炸的定时炸弹摆在面前,将电子表那一格用黑色胶带贴住。
温顽不敢招惹他,她不怕,但一无所知的孙小乔不该被牵涉进来。
“是啊,应该是不一样吧。”她改口如翻书。
孟仁律重新恢复灿烂的笑容,“洪城的事情解决了?”
之前的争执与小小矛盾仿佛都没存在过。
“嗯。”
“真好,你接下来不会再去其他地方吧?”
“我这一周要老老实实上班。”
“你吃了晚饭吗?”
“我已经吃过了。”对话还算顺利。
“我还没有,你陪我去吃晚饭好不好?”孟仁律非常自然地提议。
他的笑容没消失过,但那种压抑的暴戾情绪又复活了。
“行!反正我想吃些点心。”温顽永远都是最识时务的人,选择不同的区别在于她想不想识。
孟仁律带她去停车场,开车出了小区。
……
大概是记住她随口说的想吃甜点,孟仁律选择了一家西餐厅,他吃牛排,她吃沙拉。
温顽戳着小番茄,昏昏欲睡。
吃饱就会困,她这都第二顿了。
“待会我送你回家,明天我来接你,送你去上班?”孟仁律再次做出熟悉的提议。
“你是不是又静悄悄地做了什么单方面的决定?”温顽吃掉小番茄,开始戳下一颗。
“我不逼你。”孟仁律非常诚恳地说。
但话说回来,他任何时候都会流露出这么诚恳的样子,好像谁不信他一定是有毛病似的。
“我们慢慢来嘛。”他用相当有说服力的语气,“但你别不让我亲近你,也别不让我关心你。”
“但你这样,好像有点推着我走的意思。”
“我吗?”孟仁律无辜状。
“不是吗?”温顽疑惑状。
飙演技帝后重出江湖。
温顽最觉得遗憾的就是她没有踏足娱乐圈,她真是太有演技天赋了。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让我有点自由的空间,而不是上下班时间,全都是你。”
“你讨厌我?”
“人生不是非此即彼的。”温顽无可奈何地戳烂了最后一颗小番茄。
看着惨死的小番茄,温顽毫无食欲,“你牛排吃完了吧?那送我回去吧。”
“我送你回家,那明天……”
“你明天要送我去上班,那是不是等我下班,你又会来接我?”温顽绝不被模糊重点。
“当然。”孟仁律承认得十分痛快,“反正我上班比你晚,下班又比你早。”
温顽一时无语。
这句话的逻辑没有问题,而且有种淡淡的炫耀感——她现在有点嫉妒得说不出话。
“好吧!”温顽咬牙答应。
因为她已经再一次从微笑的孟仁律身上嗅到熟悉的暴戾气息。
这人未免也太容易黑化了吧!
温顽答应以后,无法后悔,索性自我催眠。也就忍耐一周,五天而已,之后就要去棠山,难道孟仁律能知道她会不辞而别,难道他会追她到棠山去?这五天里,就暂时答应他的要求吧,不然,她真担心无辜的孙小乔要倒霉。这只是一种预感,但她又预感她不马上收拾局面的话,前一个预感,一定会成真的。
于是温顽牺牲小我,上了贼船。
系安全带的时候温顽有种自己正在英勇就义的错觉。
一路上她都十分沉默,奇怪的是,孟仁律竟然也没有主动说些什么。
于是这辆车一路上就载着充足的尴尬气氛,开回了温顽住的地方。
孟仁律把车停进停车场,送她到楼下,欲言又止。
“你想说就说吧。”她催促。
“如果我变回原来的样子,你是不是会更喜欢我?”
温顽心里咯噔一下,差点点头。
机智的情绪雷达又救了她,这句又是试探。
如果这个人生是个养成攻略游戏,她现在应该已经游走在be的边缘。
“你不就是你吗?变回原来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你也觉得,我现在这样很好?”
“当然!”温顽仔细回味了一下,很好,语气相当真诚,简直有孟仁律的九成功力了。
孟仁律笑得更加开怀,“这样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现在这个样子。”
“怎,怎么会呢?”
“你结巴干嘛?”孟仁律再次展开疑心。
“我,咳咳……我结巴?”温顽凝重地摇头,“我困了,之前我就想睡觉来着,有事出去,结果回家又跟你见面,然后又出门去吃饭。现在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说完就立马痛苦地捂住眼睛,作疲惫状。
“那我明天来接你。”孟仁律警惕地说,“明天早上你一定要等我。”
他必须补充这句。
毕竟,她有试图逃走的前科。
温顽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哎,好,嗯,知道了,那我回去休息了。”
等到事情商议已定,孟仁律才恢复暖心的微笑,“嗯,那我们明天见?”
这真是全世界最可怕的告别词。
温顽僵硬地点点头,扭头开锁,冲回家门。
回到家,玄关一片漆黑,没有留下小灯,也没有诡异的声音,显然孙小乔没回家。
“谈恋爱真是好啊。”温顽随口吐槽,想想又纠正,“谈正常的恋爱真是好啊。”
至少孙小乔与蒋伯晖相处时还蛮快乐的,她和邓艾青,和其他前男友交往时,温顽就从来没有从孙小乔的脸上看见过这么多笑容,好像只要提到那个名字就能让她开心。这就是爱啊——可能是她这辈子也不会再有的东西了。
温顽曾以为她有过,但很快就没了。
黄粱一梦而已,王元千是,蒙惇也是。
温顽换回睡衣,躺在床上,窗帘没拉上,月光透过窗棂,撒上一扇面的幽幽光明。
她正面对着天花板上的弧形光线,发了会儿呆。
“我大概还是适合走事业路线。”温顽做出绝望的结论,“跟工作结婚吧。”
一个王元千,一个合体的蒙惇孟仁律,足以浇熄她所有幻想。
桃花运什么的,全部都是虚妄!人生只是一百年而已,就该做想做的事情。
她想做的事情是?上班!工作!工作狂!明天就去拜见王昭阳!
温顽拉上被子,怒气冲冲地入睡。
……
怒气冲冲是情绪,困是本能,虽然她很激动,但也真的睡着了。
并且,附带进入梦乡。
温顽已经很久没有做梦。
上次做梦,是被梦魔拖进梦魇,死里逃生。
上上次做梦,梦见一堆竹子。
这次的梦,也是从一片竹林开始。
她从竹林中苏醒,四周都是喊杀声,她狼狈地奔跑在竹林间,听见了重叠的放肆笑声。
“你站住!”
“别跑了!”
“你还能去哪?”
“这里只有我们!”
“回来吧!”
有男人的声音,也有女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才形成千人万人的场面。
但当她的理智慢慢回炉,温顽终于听出来,这是两个人的喊声。
一男,一女。
温顽猛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自己的背后,那对熟脸母子就站在她身后一米处。当她回头,这两人就像是饿虎扑食一样将她抓住,那个男人狠狠把她摁在厚厚的竹叶中,她眼前一片黑暗,只能用耳朵努力听身后的说话声。
“带她回去吗?”
“当然。”
“真要那样做?”
“当然!”
“可是……”
“什么可是?蒙将军已经死在边疆,还有谁能庇护她?”
“好。”那男人所担心的只是被报复,当女人提醒他,他立刻顺从了她的主意。
温顽被拖走。
她被拖回很久以前见过的那间密室里,被吊起来,被砍下头颅,被放空身体里所有的血。
不过这次,她是以第一视角来感受“自己”被吊,被砍,被放血。
不再是“那一幕”,这次是亲身经历,而且,这次的视角,她更熟悉。
好在,她只能“看”,而没感觉。
这是她的经历没错,但是,她没兴趣体验被人虐杀是怎样的痛觉。
她看到自己的血肉被制成一块块似玉,大小不一。
温顽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些似玉都被雕出她的脸,难道能不能庇护人其实是看脸?
钻石恒久远,玄学永流传。
接下来,温顽就待在这对母子身旁,可惜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不然她就能知道,究竟将她绑定在身边的,是这位母,还是这位子。似玉被派发下去,这对母子也各自戴上了雕刻出姬惋容貌的玉像。二人闲聊时,温顽才知道,原来这是一门邪术,能够将有特殊血脉的人制成“护身符”,前提是,不能用活人的血。
温顽听完就开始咒怨,哪个恶毒的家伙发明这种邪术,不是摆明要人死?
很不幸,姬惋就是这种特殊血脉,姬家最符合,而她偏偏就是姬家嫡系。
嫡系。
这词耳熟。
温顽分心想到,陈家和千年前的姬家一定很聊得来。
现实与梦境的时间相当不同步,温顽估摸着她在梦里已经跟了这对母子几十天。
她终于搞清楚这两位的身份,原来一位是她继母,一位是继母带来的哥哥。这位继母并无家族,不知道是姬惋之父从哪里认识的,简直像是白雪公主里那位后母一样,大概也是森林里邪恶女巫的设定。继母名叫章宣,她带来的儿子入姬家后变改名为姬念。关于女巫的设定,并非温顽胡说八道,实在是有迹可循——
章宣所修行的邪术,便是指路明灯。
在章宣嫁给姬惋之父后不久,她的父亲便去世了。章宣还没来得及变身为可怕的后母,姬惋便已经嫁给青梅竹马的蒙惇。蒙惇迎娶她时,已经是备受器重的将军,所以,当姬惋与蒙惇成亲后,章宣便自觉可惜地暂时放弃了邪术的修行。直到,与邻国的战争开始,蒙惇去了边疆,不久,兵败的消息与蒙惇的尸身一同被运送回秦国。
当姬惋又变回孤家寡人,章宣又重新燃起了修行邪术的念头,并说服了几位掌权的长辈。
在他们的默许下,似玉被制作出来,成为庇护姬家的宝物,代代流传。
至于一个嫡系女子的牺牲,在同样的默许下,被静静掩埋。
温顽搞清楚来龙去脉,已经顽已经咒也懒得咒,怨也不想怨了——什么玩意啊?
她唯一能想到替“自己”报复的办法,就是每天蹲在章宣或姬念身边,保持鬼脸状,希冀着有一天被发现,最好是晚上,吓死他们。在梦里也算是报仇了。可惜,她努力了很久,却没解决一个基础问题。这两人,看不见她这个“鬼”。
鬼吓人的计划就此胎死腹中。
温顽既不能醒来,又无法离开这对母子太远,最多在方圆一百米内散步,她很快觉得没什么意思,又蹲回来。或许,有什么隐藏剧情是她没发现的?之前,每次都是梦到一些关键的事,才会让她惊醒,也许这次也需要一个类似的催化剂。唯一的问题是,她觉得她这次已经得知很多大秘密了,为什么还不醒?难道是因为,不够惊?
温顽瞎转悠后发现没一个人能看见她,只能绝了自己触发剧情的念头,耐心等待。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终于等到了转机。
转机的开始,是傍晚。
温顽坐在椅子上,盯着洒进屋子里的月光发呆。
她暗暗估摸时间,猜测还有多久会天亮。
自从开始做这个梦,她至今没睡着过。当然,梦里没必要睡,鬼魂更不用睡。
只有她极度疲惫时,就坐下来,发个呆当休养。
不久,她听到一阵喧哗,有人惨叫,有人哀鸣,有人痛哭。
窗外冒出火光。
温顽蹭地站起来,穿墙而出,她看到天边浮起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停在城池上空。
多么眼熟的一幕。
——小妆村!
又是百鬼日行?不对,现在是晚上,标准的百鬼夜行。温顽仔细一听,果然听见了鬼哭声。
她还以为这场梦是个剧情片,结果还是恐怖片?她是不是跟鬼故事绑定了?
温顽往外跑了半天,突然撞到一堵墙。
得,到边界了。
隔着大门就差几步路,她就是出不去,反正她不能离那对母子太远,想稍微出去点,都会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连尝试也做不到。温顽急得在原地踱步,走来走去烦恼了半天,又气鼓鼓跑回了那位继兄的房间。这位大爷,睡得正香。
看他是不可能醒了,温顽扭头去找章宣。
年纪大的人容易惊梦,现在外面吵成这样,她就不信章宣一点反应也没有。
令她欣慰的是,当她冲到章宣的房间,章宣已经起床,正在更衣。
自由!
出门!
终于可以去看热闹了!
温顽高高兴兴地朝她跑去,从被拖去密室放血至今,她第一次看章宣如此顺眼。
可是章宣在下人的伺候下换好衣裳,却又将她们全部都赶出去,自己独自坐在房间里,一动不动,开始发呆。她的双脚就像是生了根一样扎在地上,丝毫没有移动的迹象。温顽更生气,那章宣还不如跟她儿子一样回床上接着躺呢!给人希望又教人失望更让人心塞。
温顽不想返回去期待姬念了,她在另一个空的椅子上坐下,倒要看看章宣想干嘛。
章宣孤独地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温顽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她正在颤抖。
章宣在害怕?
温顽环顾四周,没有危险的预感。有什么好怕的?
这时章宣从衣服里掏出那块似玉玉像,右手轻轻摩挲着玉像表面,表情变得越来越复杂。温顽看不懂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过了几十天,章宣突然良心发现,开始意识到把姬惋制成玉像的事是错的——这当然是错的!但当初能毫不犹豫命令自己儿子砍死姬惋的家伙,过了几十天突然能把良心找回来,温顽死都不信。
章宣叹息一声,将玉像塞回衣服里,终于推开椅子起身。
她推开门,外面传出更洪亮的鬼哭声,鬼喊鬼叫裹挟着一声声人类的哀鸣。
那群被章宣遣走的下人去而复返,每人手上都握着一个点燃的火把。
穿着最华丽的那位婢女冲到章宣面前,哭哭啼啼地请求道:“夫人,外面出大乱子啦,您赶快跟我们一起逃出去吧!”重点是,这真是请求,章宣不发话,这群婢女没一个敢真的逃走,否则一旦事后追查,她们个个都是逃奴。她们只能请求章宣和自己一同逃走,才能真正走出这里。
她们仍然是守规矩的。
此刻,还没有人意识到,百鬼乱行的可怕。
温顽光是听那些鬼喊鬼叫就能估计出来,这座城池里已经到处是鬼,彻底被它们控制。逃走?不必等到出城,城门一定有大鬼守着,这座城池的人不可能活下去。就像小妆村时一样,除非也有人像巫闲云那样建立道场,用阵法保护。温顽看看周围,暗暗猜测,或许姬家就有阵法,否则此刻那些鬼早就该闯进来了,哪里会给章宣这么长的时间发呆?
章宣冷着脸看向那个对她说话的婢女。
婢女抖了一下,就跟几分钟前的章宣差不多。
“夫人,奴,奴婢……”她说不下去,深深地低下头。
章宣摇摇手,“行了,你们害怕的话就自己逃走吧,我不走了。”
“这……”婢女慌忙说,“那么奴婢也留下来陪着您!”
她身后那群婢女也一个个不甘不愿地附和,表情全都没崩住。
在到处都是惨叫声与哭喊声的背景音里,有几个人能够像章宣这样不动如山?
还要强行留下,强行做忠仆,一个个心不甘情不愿极了,演都不想演。
要不是怕被当逃奴,她们谁也不会管章宣,扭头就会走。
“少废话,你们留下来有什么用?我要去看看念儿,你们都走吧!”章宣不耐烦地拧起眉。
温顽倒是很有共感,毕竟面前这一个个都满脸不甘心留下的表情,搁谁看了都会觉得膈应。
“可是……”
“我要跟念儿单独谈谈,不需要有人跟着,你们自行离去,不要来烦我。”章宣再次说道。
“是!”这次一串婢女异口同声地答应,兴高采烈地握着火把转身跑走。
章宣站在原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们的背影,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冷笑。
温顽看得恶寒。看来,这群离开的婢女,恐怕走了也是凶多吉少。
那么章宣为什么还留下,甚至是单独留下?
难道,今晚的异变,章宣本人是早知道的?
温顽疑惑地缀在章宣身后,她现在不再懊丧不能走出去,似乎,跟着章宣能看到更多秘密。
章宣果然是去了姬念的院子。
这大爷,还在睡。
有几个下人在门口团团转,他们既不敢进去喊醒姬大爷,也不敢逃走,只能边转悠边郁闷。
章宣的到来,让他们都松了口气。
她的到来,还给了一个“好消息”。
“外面很乱,你们先各自离去吧,不需要留下,回家也好,去别的地方也好,各自去避避。”
章宣对这些下人说话时便没有板着脸,她说得轻声细语,令人本能地信任。
几人各自感恩戴德地谢了几句,都迫不及待地逃走了。
同样,章宣又一次回头看了眼他们离开的背影,又一次露出那种高深莫测的冷笑。
温顽回头对那几位自以为逃向生路的人致以小小同情。
也就小小了,梦里的一切都是两千年前的事,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何况,两千年,距离她太遥远。
温顽更感兴趣的是,章宣这里,还有什么秘密?
她跟那些下人不同,下人不敢开门,她敢。
推开房间的门,章宣走到床边,轻轻摇动姬念,“念儿,快起来。”
姬念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接着睡。
也就他敢对章宣视而不见了。
章宣对这个儿子一向宠溺得很,不肯打也不肯骂,温顽笑眯眯抱着手臂看热闹,她倒要瞧瞧章宣要拿这个油盐不进的大爷怎么办?她这热闹正瞧得开心,就见到章宣猛然拉下脸,狠狠揪住姬念胳膊上一小块肉,狠狠一拧。
“哎啊啊啊!”姬念大叫着从床上跳起来,“谁,谁敢打我?”
“我。”章宣瞪她一眼。
“哎哟。”姬念借着黯淡月光看清她的脸,有气也不敢发了,抱着胳膊委委屈屈地爬起来。
“快点起来,还赖在床上干什么?”
“您之前不是跟我说要好好休息吗?”姬念边抱怨边穿上鞋子,然后把外衣披上。
现在是盛夏,但夜里还是有点冷。
姬念打了个哆嗦,终于注意到了外面的乱劲。
“外面出了什么事?”他惊讶地问,“有人攻城?”
姬家所在并不是王城,而是在离王城最近的一座城池内。这里虽然不是王城,但是有许多世家大族住在城内,所以也有非常森严的守卫,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在夜里出事的,更不可能闹成这样。姬念听到那么多惨叫声,顿时想到,莫非是敌军一路狂胜,打到了王城附近,于是他们这里首先倒了霉?
“要是攻城,我还能等你慢吞吞换衣服?”章宣恨铁不成钢,“你跟着姬家的人混了这么久,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什么东西都没学到吗?连我也知道,最近打了胜仗,正有翻盘的机会,你怎么会想到敌军攻城,还打到了这里?这可是王城边上!”
“那……那外面吵成这样是怎么回事?没人管吗?”姬念不断看着门外。
“不必管他。”章宣看看周围,问道,“你有什么想带上的东西,收拾一下吧。”
“我们要跑啦?好,您等等,我这就收拾。”
姬念答应一声,驾轻就熟地收拾东西,真不知道多有经验,到底逃跑过几次。
他对任何东西都没有过深的迷恋,收拾来收拾去,最后只选中了几块玉珏。
“走吧!”他跑到门口拉开门,但是章宣却没有跟上去。
姬念傻乎乎地愣在门口,扭头问章宣,“我已经收拾好了,怎么还不逃?”
“逃什么?”章宣指着身边一个空位,“坐下。”
“外面都吵成这样,还不逃?”
“坐下。”章宣不解释,像命令一样简单地说完,继续指着那个空位,“过来。”
姬念站在门口磨磨蹭蹭地不肯过去,可是章宣不走,他也不敢走,犹豫了老半天,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来了,他在空位上老老实实坐下,转头询问章宣,“我们为什么要留下?这里也不安全,外面乱成那样,指不定就要什么刁民动心思,闯进来抢东西,我们真不走?”
“抢东西?”章宣失声一笑,“他们命都快没了,还能想到钱?”
“到底怎么回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姬念看出她意有所指,顿时追问道。
温顽也稍微前倾身体,感兴趣地等她揭秘。
可是章宣只是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秘密是什么,连一个字也不肯说。
“就知道吊我胃口。”姬念哼了一声。
没劲。温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之后,章宣果然一直坐在原位上,姬念一开始还蹭来蹭去不肯老实下来,但是等了一阵发现果然没人闯入这边,他终于放心地松了口气。中途,温顽见没有什么意外,便出去看了看热闹,许多下人都开始收拾行李逃命,就算事后要被当逃奴责罚他们显然也全都不在乎了。四周处处都是鬼哭声,除此之外,最惹耳的就是人的惨叫,此起彼伏,可见有不少人都发生了“意外”。
那些火光也并不是有哪里烧了起来,而是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点燃火把逃命。
谁也不希望这时发生火灾,大家众志成城地各自逃跑。
温顽爬上院墙,那些黑雾将整座城池与外界隔绝,这些人只能四散在城内奔逃,没有人能够真正得到生路,每一个试图向城门口发起挑战的人,全都惨死在那扇巨大的城门前。好不容易有一个人冲上城墙,来到高处却发现举目四望,尽是恶鬼——他穿着一身戎装,显然也是城内守卫的一员。那男人身披深色甲衣,从高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
她所看到的每一个地方都在发生悲剧。
她心知这全是两千多年前的事,却依旧情不自禁地被眼前的一幕幕所震撼着。
处处都是发狂的厉鬼,这便是人间炼狱。
配合着腾腾火光,温顽不禁想到,就算是地府也不过就这么可怕了。
温顽并不是不想帮忙,但第一她无法离开姬家,第二她发现她的道术和鬼术全都失效。
可见,在这个梦中,她只能做一个旁观者,而非参与者。
在恶鬼屠城之际,每一个厉鬼都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但这些鬼魂想要展露出自己的面容,就算普通人不揉牛眼泪也能够看到作怪的鬼魂们。她看到一个眼熟的女人,那是不久前大胆地向章宣提出一起逃走的那位婢女,她手上的火把已经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浑身精致的裙子也在奔逃中被撕得乱七八糟。
她以为自己逃出生天,却不知道自己正是扑向了炼狱之内。
温顽从她脸上看出后悔的表情,可是她已经停不下来,在黑暗中更是无法找到姬家的方向。
温顽尝试着向这位婢女摇手,也许她逃回姬家,还有三成活命的机会。
可是,她摇手,这位婢女又能不能看得见?
她不知道,但她仍然努力地试了试,一边挥手一边喊叫。
“往这里跑!这里是姬家!”
当那婢女听到“姬家”这个词,顿时露出狂喜之色,她马上仰起头,朝着温顽的方向张望。
温顽高兴极了,过了几十天,终于有一个人能够听见她的声音!于是她喊得更加卖力。
“看看我,在这里!快过来!”她高高地挥动着双手,让那婢女朝自己奔跑。
婢女高兴地抬起头,她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源头,一边狂奔一边抬头寻找温顽。
直到二人终于对上眼。
“你能看见我吗?”温顽兴高采烈地朝她挥手。
婢女突然惊恐无比地停下脚步。
她看清了温顽的脸,大叫一声,扭头就跑。
温顽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
“何必这样呢?我真的想救你啊。”温顽垂头丧气地跳下院墙,没心情再看外面的事了。
婢女看到她那一瞬间的变脸,给了温顽一个巨大的心理阴影。
温顽有气无力地走回章宣那,她觉得,看会这对母子发呆或害怕的样子可能都比较有意思。
刚走到门口,她听到门内传出姬念大声嚷嚷的一句话:“游超玄?那是谁?”
章宣温柔地说:“那是我的师父。”
“哦,那我该叫伯伯还是叔叔?”
章宣沉默了一会,说:“……你叫伯伯吧。”
温顽在门口停了一阵,八卦地猜测:伯伯?听章宣这很有故事的语气,是该把o改成a发音才对吧?诶嘿,终于有真正的热闹能看了?刚觉得丢脸的她立刻打起精神,兴高采烈地穿墙而入。章宣和姬念已经相对而坐,正在闲聊。
“怎么我没见过这个游超玄?”姬念好奇地问。
“他本来也很少来看我。”章宣落寞地说。
温顽看看附近没椅子了,就靠着墙坐下,她看到章宣提起游超玄这个名字时,表情就立刻变得十分复杂,可以说是“且畏且喜”,又有些畏惧,又有些敬仰。
“我们现在是等那个游超玄吗?”姬念又问。
章宣轻轻点头,“他已经答应我,今晚会来接我们。”
“我们为什么要等他来接?不能自己走吗?”姬念问。
“不行,外面很危险,没他带领,我们自己出去很容易出事。”章宣说。
“那他怎么还不来?”姬念不耐烦地追问道。
“他有正事。”章宣侧耳听着外面的一声声惨叫,笑容愈盛,“他是一个要做大事的人。”
温顽揉揉鼻子,有正事,做大事,嗯,就是个很能搞事的人呗。
话说回来,如果他就是章宣的师父,那么制作似玉的邪术,应该就是游超玄教的吧?
如果是,她就能理解了,这人果然很会搞事。
那么,当初章宣嫁入姬家,不知道又是不是游超玄的设计?
为了制作似玉,冲着姬家血脉?很合逻辑呀!温顽的自成逻辑体系再次展开飞速运转。
有意思。
这个梦果然有意思。
温顽捏捏自己的下巴,也像章宣一样,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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