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坤闻此微微皱了皱眉道“麦大人这般说未免有些强词夺理,我大通律法严明,若是律法未曾加以约束之事,多半也只是些细枝末节并非大道,大人又何必如此吹毛求疵。”
麦高却是摇了摇头道“本官此言绝不是吹毛求疵,未有律法约束之事本就随处可见,本官信口便可说上几件,且都是我等能惯常得见的。”
蔡坤眉头紧锁,踌躇了半晌,方才问道“那大人不妨说说都是何事。”
麦高淡笑道“如此,本官便随意说个诸位都耳熟能详的吧,譬如妄传谣言,本官说的并不是妖言惑众或是诬告,就只是坊间家长里短的流言罢了。”
“想必流言之害诸位都应深有体会才是,正所谓人言可畏,众口烁金积毁销骨,自古便有曾参杀人的典故,若是有人因着不堪流言所迫,致其身死或是家破人亡,彼时无辜之人枉死,却无律法可以惩治编造妄传流言之人,如此,便只能靠伦理道义加以谴责,而此种景况下,自是伦理道义为上,蔡老以为如何。”
看着对面那些蹙眉沉思的大儒们,麦高也不急切,毕竟就算是现代法律已经极尽周全的情况下,总还是难免会有疏漏之处,更何况是此时,虽是有太祖将一些重要之处尽力补全,但想要找出几个被忽略之处倒也还算是容易,故而若是他们想要据此论辩律法为重,是断然不可行的,单看后续他们要如何应对了。
想来,能被称作当世大儒的都不会是泛泛之辈,也就不过瞬息,一行人便都想明白了麦高的意图,若是继续揪着此事,他多半还会说出不少此般的例子,越是如此,反倒是会让他们落入下风,于是蔡坤也不继续纠缠,只是拱手道“老夫受教了。”便干脆地退回了座位。
麦高微微挑了挑眉,有些惊诧于蔡坤竟会如此痛快地便认输下场,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转念一想便也就明白了,此番前来商丘的这些大儒,真心实意依附于皇家商都院如张山长之流的,定然还是少数。
其中大半,说不得是因着利益交换或是有些不得已的苦衷才来此助阵,也正是因此,他们对于皇家商都院或是孔家在今次论辩中的输赢其实并没有那般在意,加之为了保留几分自己的颜面和名声,多半也不会太过尽心,想必都是抱着浅尝辄止的念头,如此倒是对麦高极为有利。
那边蔡老退下后,便又有一位老者站了出来,“老夫宿迁沈宁,愿就此事与麦大人探讨一二。”
麦高示意道“沈老请讲。”
沈宁目光灼灼地看向麦高,沉声道“刚刚麦大人所言,若无律法约束,便应是以伦理道义为重,老夫也深以为然,只是此番我等既然要比较三者孰轻孰重,总还是要在三者并存的情况下方才值得探讨一二,故而,老夫以为,若是无律法规范之事,自然也就不存在三者相较,如此还要讨论一番,未免有失偏颇。”
麦高闻言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沈宁继续,心下却是明白,这是个高手,自己刚刚的确是揪着蔡坤所述的漏洞,进行驳斥,但是此种说法自是也存在破绽,论辩就是如此,单看两方能如何补全自己的疏漏之处罢了。
沈宁看到麦高仍是老神在在,并没有因着自己指出了他所言中的欠缺之处,而表现出丝毫惧意,便知单单如此定然是难不倒他,便又继续道“老夫以为,之所以律法为重,其最为要紧的一点,便是朝廷设立律法的目的,乃是为了通过惩戒罪犯,借以让人心生畏惧,从而规范世人的行为。”
“故而,若是因着伦理或是道义的影响,频繁出现法外开恩或是法不责众的之事,很容易让百姓逐渐轻视律法之威,从而削弱律法的震慑之能,如此一来,很容易造成政局动荡,反倒是不利于朝廷的治理。所以老夫以为,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只要事涉律法,就应以律法为重,不知麦大人以为老夫所言如何。”
麦高点头笑道“沈老说的很有道理,律法的确重要,杨山长与本官之前所说的就事论事,绝不是否定律法之于朝廷百姓的重要。本官不必诸位,自是才疏学浅,难免走些捷径,偏爱用些寻常之事为例,如此也好叫听者能明白本官浅见。”
“如此,本官不妨就再说个寻常之事,想必在座的大多数人应是都曾经历过的。”
“不必本官多说,上到饱学之士下到贩夫走卒,都应知晓杀人乃是违反大通律法的。而诸位也都应知道妇人产子不易,如此,每每或有稳婆问及保大保小的时候,是不是就意味着回话之人,便要放弃其中一人的性命,无论是生产的妇人,还是尚在腹中的婴孩。”
“而要做出选择的那个人,他若是说保大就意味着杀了孩子,若说保小就相当于杀了母亲,那为什么从未曾有人会因此而被律法惩治呢,因为在此事之中,伦理却是占据了更为重要的位置,无论是为了传承,还是为了血脉亲情,甚至可能是利益驱使,所做出的选择都是能够被世人所认可的,而不会被律法以杀人论处,即使此种行为同杀人无异,如此就证明了律法在一些特殊情况下,是要为伦理和道义让行的。”
麦高此言一出,顿时引发了台上台下所有人的一片哗然,乍然听闻觉得匪夷所思,但是细思下来却是无从辩驳,竟倒也不能说他是诡辩,更是恰到好处地驳斥了沈宁所言,一时间对面的大儒们都有些面色沉重了起来。
那沈宁也只是略一犹豫,便不打算再继续纠缠,毕竟若是在此事上论证此等行为是否算是杀人,也实在太过为难,于是沈宁也不再犹豫,直接道“麦大人高见,老夫佩服。”便也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