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思索平东郡侯吴闯的弱点何在,赵白干脆从库房拿了一堆纸墨,呆在房里闭门不出。好在原主本就身子孱弱,除去赵母赵父担心两句,无人觉得可疑。至于宁致,赵白早在那日饭后离开二皇子府时便打过招呼,他头日来探访确认赵白真无碍后,也放下心了。
赵白在屋里关了整有十日,饭食及用水皆有下人送至屋内,他一步也未踏出屋门。
十日下来,赵白桌案前的废纸堆了有三摞,每摞大概都有半扇窗子那么高。因着古时发式难梳,赵白索性全披散了下来,也不管什么仪容仪表。
这十日,赵白将自己在原故事线中看到的,所有关于平东郡侯吴闯的信息全部排布出来,一一筛出或可用之处,然而却寥寥可数。
其中,最有可能成为他命门的是吴闯其人虽是武将,却极为小心眼,听不得旁人不同的政见,更见不得旁人声望地位高于自己,这也是为何他会对赵府如此不留情之因由。
然而,此点听来致命,实则并非如此。此值太平盛世,政见不同,吵得多凶也不外乎一个朝堂论辩群臣裁决,再闹闹不到哪里去。落在皇上眼里,这些争执反倒会成为为国尽力的表现,弄不出多大的过错来。
况,平东郡侯吴闯一身战功,群臣间只有赵家百年相府能压过一头去。对外,吴闯一心只听君命,不掺和任何一家小团体,对内,纵然他加入了宁岸一党,也少有明显动静,实在挑不出多大问题。
赵白虽是闭门十日,却怎么也勾画不出一条合适的谋略线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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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第十一日,赵白正支着脑袋,望着眼前写满了的纸发愁,忽地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赵白头也不抬,干脆地说道:“不论茶水面果,一应不缺,若是当真闲来无事,可去库房替我再取一叠纸来。”
话未说完,赵白便被人拎小鸡崽似的从靠椅上拎了起来,手中沾了墨的笔啪嗒一声落下,污了好大一块黑团,原本的字迹瞬间便被墨团吞噬。被拎到外屋前,那人还不忘给赵白包了件夏日的斗篷。
赵白正要发作,一回头却见宁致那张说厌不厌,说喜不喜的脸:“你来做什么?”
宁致锁着眉头,答:“我当你闭门至多不过三日,却不想你如此发狠。你身子不好,十日不见日光已是极限,今日且把手中的事放一放,随我出去走走。”
说罢,便要将赵白抱小童似的抱出去,得亏赵白赶紧认错屈从,才得直立行走,在府中保全了脸面。
宁致带赵白来的是城郊山顶的护国寺。此山并不高,在山脚下远远便能望见山顶些微模样,清晨朦朦雾气间,大护国寺的巍峨身影若隐若现,仿若西天佛境东移入金陵。
当朝皇帝尚佛道,金陵城十里一佛寺,五十里一大庙并非虚言,其中钦点护国大寺更是香火不绝。
今日正巧是护国寺逢七开放之日,山道上绸布轿子、装饰华丽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堵出了一条赤金长龙。而另一头徒步的云梯上,行人更是摩肩擦踵,每走一步都得小心莫被挤落下去。因着赵白这身体羸弱,此刻两人正被堵在了赤金长龙中段,进退不得。
挑帘看清两人现下进退两难的情境,赵白没好气朝宁致翻了个白眼,问:“怎么突然想来这山间寺里了?”语气倒还平和,未当真发怒。
宁致向来也非崇佛信道之人,只知此处有个热闹的护国寺,并不知盛况若此,现今也是颇为歉疚,答道:“上回游湖回府后,听闻你不舒服了好几日,所以觉着换个不同的处走走或许更好,不曾想会撞上这麻烦。”
上回游湖大概是因为陪着吴青婉吹了会子湖风,冻着了,赵白一回府便发了低烧,一连好几日降不下来,还劳动了宫里太医来看。正是那次,赵白才真正体会到这具身体弱到了什么程度,一举一动再不敢胡闹一分,此次十日不出门也是心急使然。
“若是你等得烦,我们便把马车弃了,我背着你下山。”挑起帘子前后扫几眼,宁致望着赵白认真道,大有赵白一点头,他立马就背着赵白下山的意思。
此话说得赵白目光闪烁,不敢对视。分明上个世界什么都干过了,此时再遇,简单一个“背下山”便让赵白生了羞意。
马车挪一步停一步,以乌龟爬的速度靠近山顶护国寺,此刻距离正巧能闻见寺庙周围经久不散的檀香气,令人心神开阔,很是好闻。
在赵白原本所在的星际时代,人们早已缺失了所谓信仰,只相信自己和绝对的力量,宗教一类只能在讲述星球分居时代的历史课上见得到。所以,此行对于赵白来说,颇有些逛博物馆的意味,勾起了赵白的兴趣。
摇摇头,赵白温和道:“既然已经来了,还是看看再走吧。”
顺着赵白意思点头,宁致刚要放下帘子,正此时旁边山道空隙冲下一个手持拂尘,留个小胡须,作道人打扮的中年人,口里骂骂咧咧,颠三倒四地说着些什么,夹着方言调子,听不太分明。
两人前边那顶轿子帘窗里探出个老妇人脸,许也是在山道上磨蹭得无聊了,想找个乐子,招呼着叫下那个道人,慈祥笑问:“老道人怎地如此慌张。”
那道人大概气急,正缺个倾泻处,老妇人一问便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吐了出来。
原来,这道人修行得痴了,突发奇想欲钻研个佛道合一的道法,于是专等到今日护国寺开放,天蒙蒙亮就兴冲冲跑了来,也忘了云梯这回事,一溜山道便奔上去。不想,好不易跑到山门前,却被那护国寺的和尚给拦了下来,好说歹说也不让进去,说是佛道不相容,恐他冒犯了佛祖。
这可把那道人气了个倒仰,可这是人家的地盘,他也没法子,只能徘徊许久无门,憋一肚子气下山来。
闻得这些话,赵白突然心念一动,探过身子压住宁致的手,眼神示意他别放下帘子。宁致瞥他一眼,呼吸微微乱了调,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掩盖住自己的失态。
听得来龙去脉,老妇人咯咯笑评:“这便是老道人你的错了,佛道本是两家,你大清早的一身道服上去,别人莫说觉着你是求法门,只怕当你是去找麻烦哩!”
那道人摆摆手,小胡子一抖一抖的,叹道:“道派之争当真误人,依我说不如天下一同,不分什么你的我的,才是大好。”喘几口气,道人又言:“最可恨是一和尚,生得端方好看,三十出头,有佛祖像,人更是霁月清风似的,可脾气怪得很,一见老道我就变了脸色,嘭一声关了寺门,差点没撞坏老道我的鼻子!”
老道原是抱怨,未料老妇人听这话反笑了,扑哧一声道:“你说的这人我竟认识,他是大周东边那来的,闻说十年前家里遭了祸端,一大家子就剩这一个,一声不吭跑来金陵出了家,所以脾气古怪些倒也使得。”
“那倒是老道我撞上火口了。”说着拂尘一甩,向那妇人告安,便晃悠悠沿路下山去了。
道人路过马车时,宁致适时松了手,垂下的帘子遮住了马车内两人的身影。赵白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因着方才的闹剧,他脑子里迅速织出一个局,只待再确认一事,便可实施。
宁致坐在一旁,听完全程,也看出赵白有所想法,侧头问道:“要直接回去吗?”
似老钟摆模样缓慢摆着头,赵白轻声道:“不,还得上去再看看。”
金陵城寺庙如林,护国寺不愧为钦点之寺,其尊其贵,非寻常寺庙能比。方一进主殿内,三尊大佛齐齐压来,耳边佛音不绝,几乎是下意识,赵白便想跪倒,好在精神意志强于常人,才没当众失态。
佛祖宝相庄严,赵白拜了三拜后恭敬退出殿内,却并未许愿。不管对星际时代的信仰缺失作何感想,赵白骨子里也是星际时代思想熏陶长大的人,他尊敬佛,却不寄托心愿于佛,只信任自己用双手和大脑创造出的现实。
从殿内出来,宁致陪着赵白各处走走,伴着佛音檀香,观赏这山顶风光,也不算白在山道等了这许久。
路过树林子旁边的小溪流时,两人瞥见一僧人独立在林子外围,死盯着面前一株梧桐,虽枝叶层层掩盖下看不清眼神,但那一身的阴暗气质却在这佛地透了个分明,显得格格不入。
端方好看,三十出头,有佛祖像。此人应当就是那老道人和老妇人口中的那位和尚,说这人如风如月这等虽冷却柔的物象,倒不如说是霜雪之姿,冷得可怕。
目光在僧人和梧桐之间来回扫过,赵白嘴角蓄起一抹笑意,平东郡侯吴闯真正的命门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