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名蒙面黑衣人在密林里沉默地挖着泥土,他要在天亮之前,把头破血流的南宫诀埋起来。
待深坑挖好,他便如草芥般将死气沉沉的南宫诀的尸身一脚踹进坑中,然后随手就铲起堆在一旁的泥丘麻木地撒进坑中。
可铲了没两下,他忽然停住了,目露一丝异色。
只见南宫诀的手掌竟在微微颤抖着,盖在上面的尘土正以难以察觉的速度簌簌而落。
原来...他还没有死。
但仅仅过了一瞬,他便开始更快地铲起泥土,毫不留情地抛洒下去。
忽然间,他喉间含糊了一声,呆呆地低下头,只见一把无比锋利的短刀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都说万重楼里的杀头既没有舌头,也没有心,原来是真的。”
一个幽凉的女子声音在他身后缓缓响起。
“他好歹也曾是万重楼的少主不是么,即便你们早已换了新主子,但也该多少念些旧情罢!”
说话间她猛然拔.出血刃,黑衣人捂着胸口轰然倒地,鲜血极快地渗入尘土,蔓延成诡异的花。
女子将刃上的血随意抹在自己浅红的裙衫上,然后跨过黑衣人的尸身,在深坑边蹲了下来,俯下身子,咬着贝齿用尽全力将南宫诀拖了上来。
她伸手拭去南宫诀面目上的血污,再扯下自己的衣衫给他包扎伤口。
细心做完这一切后,她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拿刀尖轻轻割破了他的手指,将血滴入瓶中。
忽然,南宫诀猛地反手握住了她,他艰难地睁开一只眼,嘶哑地道,“你拿我的血...想做什么?”
她轻而易举地挣脱开他虚弱的手掌,攥着瓶子慢慢站了起来,轻声道,“南宫诀,从前你为我做了不少事,可如今我也不欠你什么了。”她顿了顿,眉眼间隐隐显露几分怅惘之色,“或许我们从前都做错了...但现在应该还来得及...你也离开罢...去找一个真正爱你的人,别再回京了。”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忽森森笑了起来,边笑边喘地缓缓问道,“公主...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拿我的血,该不会是想给泠公主解开曼陀花毒罢?”
她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抬脚就要离开。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恨她了吗?!不恨你父皇了吗?!不恨太后了吗?!”南宫诀挣扎着在地上爬着,奋力伸出手臂,拼命想要抓住那抹浅红。
她身子一僵,慢慢别过脸,盯着南宫诀变得有些狰狞扭曲的面孔,过了良久,才极轻地喃喃叹息道,“原来...这就是以前的我。”
“珍重。”她最后落下一句,便不再回头。
南宫诀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终是声嘶力竭地哑狂笑了出来,“慕容盈是你太天真了!你看看我如今的下场,你以为你又真能来得及吗?晚了!早就来不及了!你会后悔的!哈哈哈哈!一定会后悔的!”
但慕容盈没有再停留,加快了脚步,迅速消失在暗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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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历很长时间的黑暗后,慕容颜的眼前终于亮了起来。
但不是天亮,而是她的头套被取了下来。展现在她眼前的,竟是一处灯火通明的华美庭院,环顾四周皆是假山藤萝,错落有致,她被锁在庭院正中的亭子里,周遭都是白玉阑干,竟颇有皇家风范。
但她此刻的样子却和此处优雅华贵的景致格格不入,发髻凌乱,半面染血,重重的铁链缠绕在身上,衣衫上尽是斑斑血迹,早已干结成块,脸上的那道新疤痕看起来尤为触目惊心,整个人虚弱得犹如刚经受严刑拷打的死刑犯一般。
一抹鲜红裙摆的苏玲珑款款而来,虽然她此时已换上艳丽的华袍,但常年累月的风霜还是让她早已不复昔年的风采,面容略显沧桑臃肿。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名白袍少年,他们在慕容颜面前驻足,苏玲珑先是故作吃惊之态,“哎呀,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当年那位白衣胜雪人如碧玉的七殿下吗?怎会落得如今这幅丧家之犬的狼狈模样?”
慕容颜沉沉地抬眼,先是瞟了苏玲珑一眼,然后把目光定在她身后看起来有些内向怯生的苍白少年身上。她抿了抿干裂的唇,却一言不发。
阿真一与慕容颜对上眼,心中莫名一慌,先是下意识地抓紧了母亲的衣角,但很快醒悟过来对方不过是个动弹不得的阶下囚,才壮着胆子问道,“娘...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修罗王本人吗?我原先还以为会有三头六臂呢,原来不过如此啊!”
“可不是么。”苏玲珑笑着抚摸了一下阿真头发,又走近了慕容颜一步,伸出手指十分轻佻地挑起她的下巴,左右端详,像似故意叹息道,“唉,我还记得二十年前的七殿下,一袭白衣,携手绝代佳人,眉宇干净清澈,又拥一腔热血纵横的少年意气,不知惹多少烟雨红颜偷恋痴迷?再闻君驰骋疆场,寒枪在握,马踏天阙,想必那位漠北公主也是因此折服在你神武无双的英姿之下?但谁人能料到,像殿下这样的人中龙凤竟是女儿身呢?慕容颜啊慕容颜,你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既然决定离开,又为甚么不好好地一走了之呢?为什么还要回来?如此自讨苦吃?”
“苏玲珑...”慕容颜终于沙哑地开了口。
苏玲珑眉头一挑,似想看她发作,不想她只是语气平静地道,“过去你就曾拿我身份要挟过我,但我未曾报复,反而助你避世,这些年你们的日子或许过得清苦,但终究是躲了不少祸端,想来也算是待你不薄。如今你虽恩将仇报落进下石,但我还是可以不予你计较。快回头罢,即便你已经做了那么多错事,我却仍愿意让你和这孩子继续活下去。但,这些话我只说这一次,看在这孩子确实是四哥遗孤的份上。希望你好自为之。”说完这些,她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苏玲珑收回了手,有些不可救药地望着她,不停地摇头,口中却对阿真道,“归儿,你看到了吗?这就是做过皇帝的人啊,哪怕是个女人,死到临头了,仍能如此大言不惭,也是不简单啊。”
她转过身,牵着阿真抬步离开,走了两步,她脚步一顿,又回过头,故意道,“对了,慕容颜,其实我这次带归儿来看你,也是想念在你我好歹算是故交的份上,给你提个醒:很快,你就会变成一个废人了。”
“卫宸他敢亲自对我动手么?”慕容颜没有睁开双眼,只是淡淡问道。
“谁动手又重要吗?”苏玲珑有些失笑,“重要的是你真的要完蛋了慕容颜!至于你的那两位心上人,恐怕也要永远离你而去了!没人能救你,你也救不了任何人了!”
慕容颜面露出几分痛色,但她却一下子变得出奇的安静,什么话都没有说。
“当然..如果...”苏玲珑盯着她,顿了顿,忽然勾唇笑道,“如果你此时甘愿向吾儿跪地俯首称臣,我或许还能有办法救你一命。如何?”
阿真听闻此言,眼睛一下子冒了光,像孩童一样摇着苏玲珑的手臂兴奋地问道,“娘...你真的能让修罗王听话地对我俯首称臣吗?最后一朵紫花儿也被娘用掉了...真的还有人愿意听咱们的话吗?”
“放心,就算没有紫花,以后也没人再敢小瞧咱们了。”苏玲珑宠溺地摸着阿真的头,然后凌厉地斜眼瞪着慕容颜,喝道,“慕容颜,你可愿对吾儿称臣?你可要仔细想好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慕容颜望着苏玲珑和阿真,目露一丝怜悯,低声道,“原来如此...原来这孩子真是个痴儿...他的心智...”
“住口!”苏玲珑尖叫地打断了她,指着她恨恨地道,“慕容颜!地狱无门,你偏要闯!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就等着生不如死罢!”说完,她就拽着一脸不情愿的阿真匆匆离开。
不多时,一名年轻的粉衣宫娥带着六名蒙面黑衣人走进亭子,每个黑衣人的手中都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各有一把匕首。
“你的手,足,眼,鼻,耳,舌,他们每人将割取一样,盛在托盘上带出去。”小宫娥面无表情地说道。
“呵,这是卫宸的主意还是苏玲珑的?”慕容颜冷笑。
没人回答。
“是,你们都没有舌头罢...”慕容颜长长叹息道,“是我疏忽了,当初怎会没想到你们同在冀州城又岂能是个巧合?还有万重楼的杀手...南宫家凋敝许久,万重楼的杀手又只认钱,我怎会没想到唯有代代避开祸乱,看似远离朝堂却富可敌国的卫国公才是万重楼真正的主人呢...”
其中一人拿起匕首,沉默地走上前,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像似在示意自己是负责挖眼珠子的。
慕容颜望了此人一眼,眸光一暗,忽仰天哑笑起来,“哈哈哈...卫宸!你就那么怕和我见面吗?!让我猜猜,你现在一定是像贼一样躲在某处罢!连苏玲珑都敢当面辱我,你却不敢吗?!”
“还是先割舌头罢。”假山后面,一个沉闷的中年男子声音传了出来。
负责挖眼珠子的黑衣人又默然退至一旁,另一人听从命令拿起匕首,走到慕容颜身前。
“卫宸...你应该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罢...可惜你千算万算...恐怕还是落算了一步...”
“还不快动手。”假山后面的卫宸皱着眉催促道,但下一瞬,他的脖子上被架了一把冰凉的匕首。
当黑衣人刚刚粗暴地掐开慕容颜的唇齿时,忽然听到卫宸颤悠悠地一声,“先住手...”
黑衣人忙松开手,茫然转过身,只见又一名黑衣人推着卫宸慢慢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
却正是刚才那名要挖慕容颜眼珠子的黑衣人。
其余黑衣人面面相觑,像似全然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卫宸一时难以转身,也不知身后到底何人胁迫着自己。
慕容颜转过头,直直盯视着那名黑衣人,眸中露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感,只听她无比沉重地道,“谢谢你愿意为我做到这一步。也真的...对不起...对不起需要你这样对自己的...”她闭上了眼睛,面目显得有些难言的苍凉,不忍再继续说下去。
卫宸突然感到头皮一麻,然后耳旁传来的声音好像要将他身上所有的温度都抽走,“爹..请您放了她罢...也请你放过你自己罢...就算你杀了她...太后也是不可能爱上你的。”
“昕悦...你...你...”他身子晃了晃,奋力稳住心神才勉强站住,“你是在为一个外人...想要杀了自己的爹吗?”
“我只是不想看到爹再继续错下去了...”卫昕悦摘下面罩,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清了她清绝明亮的双瞳,只听她哽咽道,“您已经伤害了那么多人了...就此停手罢...”
卫宸没有回头,只是死死盯着慕容颜,眸中渐渐布满血丝,忽听他如疯了般长笑不歇,良久,才咬牙切齿地道,“好你个慕容颜!没想到你连我女儿都不放过!好...好!那我们就拼个玉石俱焚!”他高声喝道,“谁杀了慕容颜,立赏黄金万两!”
“爹!”卫昕悦没料到自己父亲已变得如此丧心病狂。
“昕悦,你若真想杀爹,那就杀了便是!死在你手上,爹也不怨你!但爹就算死,也要慕容颜陪葬!”卫宸癫狂却又斩钉截铁地道。
那名离慕容颜最近准备割她舌头的黑衣人率先手起刀落,发动攻击。
慕容颜此时也恢复了少许力气,趁着他举刀的关头,抬脚重重一踹,将他一脚踢出亭外。
剩下五名黑衣人对视了一眼,便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决定。万两黄金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又见那卫家大小姐显然也没法对自己爹下狠手,于是他们全部抽出匕首,纷纷朝慕容颜扑去。
而慕容颜被链条锁在亭柱上,本就只能勉强抬腿,如今腹背受敌,眼看再难逃出生天。
卫昕悦咬了咬牙,终是绝然地大喊,“都住手!”
她把刀一下子抵在自己的胸前,上前对着自己的父亲的眼睛,“她要是死了,我不独活!”
说话间,她便把刀尖决然地按了下去,鲜血瞬间渗透了衣裳。
“不要!”卫宸终于惶恐了起来,放声大吼,“快住手!”
离慕容颜近在咫尺的黑衣人登时一时不敢动。
慕容颜也脸色惨白地盯着卫昕悦,薄唇微颤,“昕悦,快放下刀...听着,我绝对不值得你为我这么做!”
可卫昕悦却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一瞬不瞬凝望着卫宸。
卫宸终是浑身瘫软了下来,跌跪在地,他摇头苦笑,从袖袍中掏出一枚钥匙,“拿去罢,是爹输了...”
“谢谢爹...”卫昕悦终是放下了刀,从卫宸手中取过钥匙,赶至慕容颜身旁,艰难地打开了锁链。
“快走罢。”她虚弱地将还沾着自己的血的匕首塞到慕容颜手中,伸手推她,“师母和太后...都在宫中...你要快点去...”她话还没说完,竟张口吐了一大口鲜血,身子摇摇欲坠。
慕容颜忙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又赶紧为她点住了止血的穴道,颤声道,“昕悦,你先别说话...”
卫昕悦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的...”她顿了顿,盯着慕容颜半脸的血,鼻头一酸,“倒是师父你...真的对不起...我爹他只是...只是太爱一个人了...但他却不明白...强加之爱,难道不是伤害吗...?”她还是忍不住抬起手,用衣袖轻轻拭去慕容颜脸上的血迹。
慕容颜却下意识地别过脸,目光刚好移到了卫宸身上,只见他清泪纵横脸色颓败,像似伤心到了极处。
“强加之爱...难道不是伤害吗...?”他喃喃重复这句话,脸上慢慢线路出一种好像恍然大悟又痛彻心扉的表情,“原来是伤害吗...原来我做的这一切...到头来...还是伤害了我所爱的人吗...”
忽然间,一个人影跳下了亭子,猝不及防地将匕首深深刺入了毫无防备的卫宸的胸膛。
“爹!!!”卫昕悦撕心裂肺地大喊,眼前一黑,几欲晕倒。
“你们,谁也出不去了。”
小宫娥抽出匕首,面无表情地说着,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诡笑着点在了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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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驰的马车,一名白衣少年从车窗外缩回了脑袋。
“娘,起烟了,洛梅还在里面。”他哭丧着脸说道。
那抹刺眼艳红笑着摸着儿子的脸,“是娘不好,不过很快,娘会赔给你三千个洛梅的。”
“她们不吃紫花儿,也会像洛梅那般听话吗?”少年还是很担心。
“会。曼陀妖花固然是厉害,但一株花只能控制一个人,而且要以血来养,实在麻烦。”女子抬起素手,望着指尖的伤口,感慨道,“还是做皇帝好,只要你能做了皇帝,哪怕你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万民敬仰。”
“好吧。”少年又稍微雀跃了起来,拍起手也哼起了小调,“我要做皇帝啦!我要做皇帝啦!修罗王死了,打娘的坏叔叔也死了!全死了!哈哈哈!全死了!”
女子轻轻抚摸着自己被卫宸掌掴过的面颊,像似自言自语般道,“是啊,都死了,咱们才能安心啊。卫宸其人,平日里看着韬光养晦藏十说一,可但凡只要扯到冷岚歌就会立马方寸大乱。说到底,他最终还是会站在冷岚歌和皇帝那小子一边的。”
她慢慢勾起属于胜利者的笑容,“不可不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