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城天色渐暗,我们穿过巷子,走到一处桥洞下。
乱石之上,有几个乞丐都发抖地围在一起,背对着我们,个个瘦骨嶙峋。
“在那放下,就走罢。”
我对着阿归朝一块不起眼的大石努了努嘴,便先转身走开了。
阿归依我所说,飞快地把篮子放在大石上,还没等那些乞丐发觉,便也跟在我身后迅速离开了。
当我们走到桥中央的时候,便听到了桥下的人们兴奋欢喜的声音。
“看不出来你这么小家子气的人也有慷慨的一面。”阿归撑手矫捷地坐在桥墩上,面朝我说道,“只是你为何不露露面,好让他们感谢你呢?”
我无所谓地一笑,“我乐意。我给他们吃的,又不是为了要什么感谢。这本是件自由的事,如果变成某种交换,又有什么意思呢。况且。。。”我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望向远方,笑得更加没心没肺,“况且我又不能真的给他们什么长久的保证,今天我可以给他们吃的,可是明日后日可就说不准了。我才没有那么无私呢,其实不想露面,无非也是不想给自己带来麻烦罢了。你知道的,我最怕麻烦了。”
夕阳沉沉落下,阿归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脸上晕红的光,忽然结巴地道,“林。。林兄,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很。。”
我对上他的眼,“很什么?”
他喉结一动,终是一字一字地说道,“很像一只狐狸。”
“咦?”我歪了歪头,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像一只口是心非的狐狸。”
他的脸上露出很难得的认真表情,他回忆着,盯着我静静地道,“小的时候,我和阿爹在山林中用陷阱捕捉到一只小狐狸。它不吵也不闹,一直面带笑容望着我们。于是我问阿爹,为什么这只狐狸一直在笑呢,它明明被我们抓住了还受了伤不是吗?阿爹说,不要被狐狸的面容骗了,它表面上在笑,其实它心里是很悲伤沮丧的。不要真的以为狐狸有多厉害狡猾,在猎人眼里,它同其他猎物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听了,心中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阿归盯着我的目光有些灼热,便不自然地别过脸去。但我脑中突然闪过什么,又对上了他的眸,不禁脱口问道,“等等。。。阿爹?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你爹早就去世了么,你也没见过他。。。”
阿归也愣住了,有些困惑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对啊。。我爹不是早就死了吗?那方才我记忆中的那个人是谁?好奇怪啊。。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回忆。。”
他的面目忽然变得有些痛苦扭曲,眼神也变得赤红,他蹲了下来,用力揪着自己的发,口里不停地念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被他突然发狂的模样吓坏了,一时之间傻站着,不知所措。
前天夜里面色惨白的阿归,如今眼前双眸赤红的阿归。
都不该是我认识的那个阿归。
是阿真先冲上去死死抱住了阿归,才令我想起来自己是个大夫,忙拿出随身携带药箱里的银针,上前颤抖地连扎三个可以令他镇定安神的穴道:神门,心俞和内庭。
良久,阿归终于安静了下来,他目光呆滞地望了我一眼,然后转眸望着阿真,喉口浑浊嘶哑地喊了声什么便晕死了过去。
我没听清。
我和阿真吃力地架着阿归回到他们家中,我让阿真看着阿归。我放下药箱,便飞快地跑回不远处的草庐去给他抓药。
娘问我为何这么火急火燎的,我说阿归突然发狂,晕了过去。
我跑回来的时候,阿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阿真坐在阿归的身旁,目光呆滞。苏娘还是一如既往地昏迷在床榻上。
和我片刻前离开的情形一模一样。
可是阿归,却再也醒不来了。
我按在他脉口的手颤抖着,身子一软,便瘫倒在地。
我死死望着我扎在阿归穴位上的三枚银针:神门,心俞和内庭。
不会有错,这只是三个助人安神镇定的穴道,绝不会致命的。
可是为什么,无论我怎么推阿归,他都醒不来了?为什么他的脉搏会停止了跳动?
不可能的。。。
我强制冷静地爬起来,打开药箱,拿出银针一一扎进他的人中穴,神庭穴,少商穴。。。
阿归。。起来啊。。快起来啊。。
我拿针不断地刺激着他身上本可以令他苏醒清醒痛醒的穴位。
不可能的,人可能是会说谎,但是身体不会,人身上的穴道是很坦诚的。
那是我从小到大的信仰,我唯一可以信赖的,就是我手中的银针。
扎神门,心俞和内廷穴怎么可能会致命?!
我不相信!
我手不停歇,一针接着一针,我望着阿归迅速失去颜色的年轻脸庞,一颗心不断下沉。
起来!阿归!
你不会死的!
求你起来啊!
最后是阿真用力抓住了我的手,然后哇哇叫着嚎啕大哭起来。
手被抓的生疼,我愣愣地望着他,这分疼痛令我稍微清醒了点。
原来他不是哑巴。
不知是谁报了官,终是把我和阿归的尸身带走了。
阿真是个傻子,阿归的娘昏迷不醒,官府也没有带走的意义。
当他们给我戴上枷锁的时候,我全然没有反抗。
我通红的目光,失神地落在了我用来装银针的帛布上。
我一共有十四枚银针。我记得清清楚楚,除了最初的那三针外,方才我又连续在阿归的穴位上施了十针。此时阿归身上也明明白白的扎着那十三根银针。
可此时帛布已经空了,第十四根针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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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呆地望着阿归,他那么安静地躺在那儿,安静的一点都不像他。
一直以来,他是我接触过的人中最聒噪的一个。成天爬高上低惹是生非,还总幻想自己是个大侠,是个一刻都不得歇的人啊。
可是现在,他死了。
身上除了我扎的那十三针,没有任何伤口。
官府的老仵作检视完阿归的尸身,带着几分讥嘲的眼神一边瞟着我,一边对知府王大人说,“看来是这庸医扎针太频,导致死者气血不畅经络不顺,当场暴毙。我就说嘛,一个喜欢流连风月之所和.妓.女.厮混的臭小子,哪会有什么医术医德可言。”
不,不是这样的。
在我连续施针之前,阿归就死了。
我后面扎的那些针,不过是徒劳。
但我没有解释,因为知道不会有人愿意相信我的。
况且我一看到王知府瞧着我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死定了。
果然,他打了哈欠,居高临下地朝跪在地上的我,草草问道,“杀人偿命,你是招呢还是不招?”他望着我的眼神就像在望着一只随时可以被踩死的蝼蚁。
是啊,一个无靠山的穷郎中和一个不知名的小混混,又有什么好多说的。
都死了,不就天下太平了。
“我的第十四根针,不见了。”
我却垂下了眸,讷讷地自言自语道,“我得把它找回来。”
“恩?”王知府该是没听清我说的话,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
“大人!”我忽然不知是哪冒的勇气,咬着牙说道,“请大人明察!小人所施的针绝不会令人致命!如若大人不信,小人愿以身试针,你们大可叫人将这十三针同样扎在我身体的穴道上!”
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更不能让阿归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况且要是我就这样死了,我娘该怎么办?阿归的娘怎么办?阿真又该怎么办?
快死到临头,我才猛然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没心没肺。
王知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阴冷地一笑,“本府明白了,你这是不招。好,便如你所愿。本府这就叫人在你身上扎针,十三针不够就一百三十针!”
我怕极了,但是只能咬紧牙关。
我不能。。绝不能在这种地方显露出我心底的脆弱无助。
可当衙役粗鲁地拖着我,想要扒掉我原本的衣衫给我换上肮脏的囚服时,我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真实的身份在此时此地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我惊恐地大叫一声,用身上的枷锁猛地撞开按着我的人,然后拼尽全力一脚踹在面前王知府的胸口上,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飞奔至甬道。
“快!还不快抓住那臭小子!给本府杀了他!!!”王知府倒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吼着。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心跳的飞快,我从没有想过自己可以跑得那么快。
但,我到底还是太天真了。我心中还来不及有一丝窃喜,便被人一脚扫倒在地。
我重重地摔了出去,一直藏在袖口深处的银梳子也跟着飞了出去。
我还来不及爬起来,便有两把钢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鼻子一酸,看来真的难逃一死了。
也是,我只是个小人物罢了,又不是那位不知是王爷还是皇帝的大人物,可以单枪匹马就在死牢里杀一个来回。
我的眼中终于涌出了软弱的泪水,嘴上却还是勾着笑,自嘲自讽的笑。
“杀了他!”王知府从地上爬了起来,拖着肥胖的身躯朝我跑来。
“慢着。”一个沉沉的男子声音响起。
“杨将军?您怎么来了?”王知府的怒不可遏也忽然戛然而止,语气里尽是纳闷。
我吃力地回过头望去,几乎快贴到脖子上的刀锋。
方才那个把我扫倒在地的男人,竟是那个本该在瑟舞楼潇洒快活到天明的将军杨忠。他拾起了那柄我方才跌出的银梳子,正目光深沉而惊诧地望着我。
“杨将军,这可是个企图逃狱的死刑犯,还敢伤害本官,罪无可恕啊。”王知府强压着怒火对他说道。
“我有话要先问此人。”杨忠瞥了我一眼。
“可是将军。。”王知府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正在气头上,真是不杀我难以平忿。
“王大人,你该认得这块牌子吧?”杨忠举出一枚金色雕凤的宫牌,打断了他。
王知府一看之下,忙掀袍跪倒,“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要问这人的话,也是代太后问的。”杨忠一字一字地说道,“如此,王大人还要阻拦吗?”
那王知府大惊,显然打死都没料到我竟会同当今皇太后扯上关系,他忙命人撤掉架在我脖子上的钢刀,一边擦着额前冷汗,一边谄笑道,“不敢不敢,下官这就替将军准备问话的地方。”
一灯如豆,在昏暗潮湿的石屋里忽明忽暗。
我知道自己还在监狱里,可是已经比刚才那个地方好很多了。
这里至少不用面对那个已经变得毫无生气的阿归。
爹的手书中曾写过,行医者,需看重生死,也需看淡生死。
遇事自当全力以赴,但总会碰到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之事。
一个人,是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的。
只求问心无愧,拿得起放得下。
可我放不下。。还放不下。。这是第一次。。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毫无预兆地从我眼前消逝,那个人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所谓的看淡,恐怕无非是事不关己。可一旦安放在自己和身边重要的人身上,如何能够看淡?谁能够轻易地承受永久的失去?
双拳因为攥得太紧,骨节突出,好像痉挛一样。
我努力想像阿归经常说的那种大丈夫一样,做到有泪不轻弹。
但是我身上难以克制的颤抖,还是泄露了我的心底的哀伤痛苦迷茫和愤怒。
我的身子站着直直的,不肯在这个将我绊倒的杨将军面前显露半分弱势和屈服。
他直直地望着我,过了良久,才举起那柄银梳,郑重地问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能否如实告诉我,你是谁?这柄梳子又是从何而来的?”
我心中一凛,没想到他问的并不是我所犯的命案,而是这么两个有些莫名的问题。
他既在瑟舞楼见到我了,随便打听即可知道我是谁,此时为何又要明知故问。
至于那柄梳子。。那柄梳子。。只是无意中从阿归身上掉出的罢。。
忽然间,我像似被雷电击中般,陡然对上身前杨忠无比认真又凝重的眸。想到他方才拿出的太后令牌。又想到前天夜里阿归对我说的话和种种异样。
一条无形的线把一切看似毫无瓜葛的细节串连了起来。
我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疯狂念头——如果阿归说的都是真的呢?!
杨将军看我迟疑那么久,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他什么话都没多问,把银梳重新收回袖中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还给我。”我竭尽全力从已经干涸的喉咙里挤出字来。
他离开的脚步一顿,侧过身望着我。
我一个箭步冲上前,不顾他的惊愕死死抓住了他的袖子,一字一字地道,“我命令你还给我。”
他怔住了。
双眸通红,我不知我此刻的脸色是否也十分惨白。
我学着前晚阿归盯着我的样子盯着他,重复着阿归当时对我说的话,“听着。我的生父是燕景帝。我本姓慕容,名当归。母亲苏氏,名唤玲珑。我知道终有一天,会有浩荡的皇家人马出现在我面前,接我回到真正属于我的地方。”我慢慢闭上了眸,有些失力地松开了手掌,喃喃地重复,“我知道终有那么一天的。”
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我突然感到铺天盖地的悲伤和无力。
如果这番话是假的,我必当作疯子难逃一死。如果是真的,假使当时的我能对阿归多上点心,是不是至少就能知道他那时候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或许我可以帮帮他,这样是不是他也不会死的那么不明不白。
杨忠一瞬不瞬地望着我,过了非常久,才慢慢敛去脸上隐隐的震惊和激动。他哑着嗓子最后问道,“早些年,我曾有幸见过苏氏一面。那么,你母亲如今何在?”
听他这么一说,翻涌而来的愧疚感更加要将我湮埋。
原来阿归说的都是真的。。。他一定是已经遇到了什么事,所以才会半夜来找我,他是那么信任我。。把天大的秘密都告诉了我。。可我呢。。我却把他当成了一个笑话。
原来真的是我没有去救他。
原来真的是我扎错了针。
枉我一直怀着救人之心,可到头来,却连最好的朋友都没有相救。
冷汗渐渐打湿了我的脊背,有一种无比愧疚和不寒而栗的感觉顺着脚底一路攀爬到头顶。我咬破了唇,第一次感到自己快要崩溃。
我带着杨忠来到了阿归的家。
苏玲珑依旧躺在病床上,阿真呆滞地蜷缩在墙角,一声不吭。
我跪在苏玲珑的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鲜血从额角淌下,哽咽唤了声‘娘’。
这是我代阿归叫的。从今往后,我决定将自己活成阿归。
阿真盯着我的目光中闪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稍纵即逝,很快又变得呆滞麻木。
我想,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明知道苏玲珑昏迷不醒,阿真又是个痴傻之人,才敢做出这种假名冒姓的不义欺骗之举。
杨忠望着床榻上的苏玲珑良久,最终也没说她到底是不是他之前见过的苏氏。他把我扶了起来,望了望我,又望了望苏玲珑,来回了好几次。许久,听他轻轻叹了口气,也没说到底信没信我的身份。
他四下环顾这个家,才猛然发现了阿真的存在,微微一惊,便问我他是谁。
我说,他叫阿真,是个孤儿,是我娘没生病时候捡回来的,现在是我的弟弟。
杨忠说,这些年你们受苦了,随我回京面见太后罢。
我咬了咬牙,问他我能否先留下来查出我朋友的真正死因。
杨忠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他当时瞧我面容有些似曾相识,在我从瑟舞楼出来后就一直跟着我,自然能看出我和那小混混模样的人关系很好,绝不会杀害他。后来我们在曲折的巷中走得太快,他一不小心跟丢了。然后就听说我被抓到牢里去了。他说他会吩咐知府再好好彻查我朋友的死因,可是我却不能留下来。因为他本就奉了皇命来冀州接卫氏千金入宫,意外又寻到了我这个先皇遗孤。这是天大的事,无论如何必须尽快带着我们回京复命。刻不容缓。
皇命难违,天大的事。回京复命,刻不容缓。
我还能多说什么呢,自然无法拒绝。而苏玲珑和阿真也说不出拒绝。
当晚,我们便被安置在冀州城的驿站内,杨忠派了许多侍卫保护我们。
但我却没有半点安全感。
我很想回趟真正的家,想找我娘,但是根本不可能办到。
第二天,杨忠一接上了卫家千金,便立即带着我们一起踏上了前往紫禁城的道路。
我被安排独自乘坐一辆马车,甚好,我想我会很长一段时间不想和旁人说话。
听说不过一夜时间,我的故事已经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市井。
是啊,皇室的秘闻总是格外让人欲罢不能的。
尤其是一个喜欢给青楼女子看病的小郎中实则是先皇燕景帝的私生子,当今圣上的手足这种事。我甚至可以想象到那盲眼小佬儿在街头吐沫横飞添油加醋的样子。如果是我本人在场,听到这等惊世骇俗之事,也定会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拍案叫绝。
我还听说那王知府一直没脱下我踹过他的那件官袍,毕竟上面留了我鞋印的真迹。王知府在驿站门口跪了一夜,说是乞求见我一面。希望我大人有大量,别怪他有眼不识泰山。但我没有见他,只是叫人替我捎上一句话:好好守着那具尸体,很快,我会回来的。如果到时候发现少了一根指头,我就亲手宰了他。
至此,他也相信了绝不会是我杀了阿归。
可惜世人却永远永远不会知道,那个被安置在城中义庄内的某具不起眼的男尸,才是真正流着皇族血统的人。而他最好的朋友,却借着他的秘密和姓名,不仅保住了性命,还即将偷走本属于他的富贵荣华。
“为兄弟,死而无憾!”
他那掷地有声的声音又在我耳旁响起了。
泪意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我痛苦地用手蒙住了脸。
真傻啊,他甚至还不知道我真实的身份。。我根本就做不了他的兄弟。
以前我总嫌他烦人,但是现在的我却无比希望能再听他嬉皮笑脸地讲一些有的没的。
我忽然想起阿归临死前跟我说的那个关于狐狸的故事。
我突然很想知道,那只被抓住的小狐狸最后怎么样了?
可这世上,怕是再也没人能告诉我了。
我微微撑开车窗,看到一列列浩荡的人马紧随我后,他们手中举着仅属于皇家的明黄旌旗,在空中随风猎猎飘扬。生生刺痛了我的眼。
“我姓慕容,名当归。我知道终有一天,会有浩荡的皇家人马出现在我面前,接我回到真正属于我的地方。”曾经有一名少年望着北方深沉寂静的天空,在我身旁定定地道,“我知道终会有那么一天的。”
只是那时候,睡意朦胧心不在焉的我却永远不会知道,这句话竟会成为我此后一生再也挥抹不去的梦魇。如影随形,不死不休。
住了三年的冀州城渐行渐远,冬日的寒风如刀子般吹得人眼睛又疼又红,可我依旧没有关上窗,因为我终于有了可以光明正大落泪的理由。
但在泪眼朦胧中,我竟在冀州城的城墙上望见了娘的身影。
我想放声大喊她,可是喉口却像被堵上千万斤铅石般,一句话都吐不出。
娘忽然朝我招了招手,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难以形容的笑容,她凝望着我离去的方向,用嘴型说了句话。
她说的是:燕京,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