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蓉破涕为笑,笑得有几分苍凉,“死而无憾?我还不知道你毕生的心愿吗?你没能重振南祁,真的死而无憾了吗?”
提起这个,庄主的脸色的确难看了几分,“我已经尽力了,没有去完成,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再说人生皆是留有遗憾的,不是么?”
倩蓉看着庄主脸上的表情,那种不甘心却不得不接受的样子,她的心里也是难受,只是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庄主见倩蓉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也不说话,便问了句,“你这辈子可还有什么遗憾?”
庄主的忽然发问,是倩蓉没有预料到的,一时微微怔住,思索片刻,清冷一笑,略显悲凉,“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当初没答应和你走。”
此话一出,庄主默然了,原本深邃的眼眸显得浑浊了许多,良久,庄主才开口,“这些年你在宫里受了不少苦吧?”
倩蓉摇了摇头,“受苦倒是没有,就是觉得我这辈子活的窝囊。”
庄主神色黯淡,略带歉疚,“是我害了你。”
倩蓉又摇了摇头,“当初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从一开始,我们注定不能圆满,倘若当初我没有顾虑那么多,选择和你一起逃出皇宫,哪怕结局仍旧不得善终,但至少过程是我想要的。”
庄主叹了口气,“哎,当时你是太想保护我们的孩子了。”
倩蓉心头一酸,有些想落泪,但还是忍住了,“当时我若随你走了,先帝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我当初既然选择和你在一起,就从未惧过生死,但我不想牵连还没出世的孩子。”
庄主紧了紧眉头,“我听说你这些年一直吃斋念佛?”
倩蓉点了点头,“我这一辈子啊,都在围着我们的孩子转,从他降世的那一天起,我就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如何护他周全,等他长大成人,我反倒觉得我这辈子没什么可做的了,倒不如一心向佛,了了此生。”
庄主听得心酸,抬手握紧倩蓉的手,“是我对不住你,我——”
接着,就是庄主的哽咽,一句话卡在中间,愧疚的说不出来下半句。
倩蓉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不敢再看庄主的脸,将手从庄主的手心里抽出来,泪花浸湿了的眼睛,赶忙抬手去擦干了它。想了想时辰,便拿起酒壶到了两杯酒,拿起其中一杯对庄主道,“喝一杯吧,怎也二十几年没见了。”
庄主没有任何怀疑,拿起斟满酒的酒盅,二人对视了一眼,庄主先一口饮下,倩蓉的眼睛微微颤抖了一下,也将手里的酒全数喝下。
一口清酒咽下,倩蓉苦笑了一下,没有任何畏惧,她仿佛觉得,终于得到了解脱。
庄主看着倩蓉表情微弱的变化,却从未想过这酒会有什么问题,他以为倩蓉要离开了,便问道,“你要走了,是不是?”
倩蓉摇了摇头,这次是她主动抓住庄主的手,真情流露,“这一次,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庄主微微一怔,一时间没有听懂倩蓉的话,刚要开口去问,嘴巴还没张开,忽然就觉得腹部传来刺痛,疼的他揪心的惊叫了一声,胃里顿时翻江倒海,根本克制不住,“呕——”
一口鲜血,从庄主的嘴里喷了出来。
倩蓉平静的看着,没有一丝惊慌。
庄主抬手扶着自己的胸口,忍着剧烈的痛楚,惊异的看着倩蓉,此时此刻他才发现,看了一眼方才喝下的酒盅,锐利的盯着倩蓉,“你在酒里下了毒?”
倩蓉微微一笑,大方的承认了,“是的。”
“为什么?”,庄主不解的问着,他甚至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似乎不是二十多年前的她了。
就在庄主痛心疾首的时候,倩蓉眉头一紧,面露难受,下一秒,鲜血同样从她的嘴里喷了出来,染红的身上的衣裙。
庄主面容大惊,赶忙起身将倩蓉搂在怀里,惊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倩蓉到底是个弱女子,鹤顶红毒发,她终究是扛不住的,此时此刻,已经略显无力,躺在庄主的怀里,悲情道,“我刚才骗了你,其实是太后让我来的,她拿羽儿要挟我,倘若我今日不杀你,那么羽儿就会有危险。”
庄主无奈的笑了,“我刚才还以为你变了,到头来,你还是当年的那个你。”
倩蓉抬眼瞧了瞧庄主,苦情道,“你可恨我这么做?”
庄主摇了摇头,“我负了你一生,死在你手里,我毫无怨言。”
“别怪我,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羽儿还年轻,还有大把的人生没有过,我不能让她出事,我这辈子做的罪错的一件事,就是当年信了太后那个阴险狡诈的女人。”
庄主看着怀里越来越虚弱的倩蓉,自己也开始熬不住了,他抱着倩蓉靠在牢狱冰凉的墙上,感慨道,“蓉儿,若你不是皇帝的女人,该有多好?”
倩蓉笑得苦涩,“我何尝不是这样的想的,倘若有下辈子,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庄主面容认真,回的毫不犹豫,“如果有下辈子,我定负天下不负你,如果有下辈子,我抛下一起只爱你。”
倩蓉瞬时笑得心满意足,是这二十多年来,笑得最真的一次,“倘若有下辈子,我希望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妇,而你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我们过着简单的耕种生活,日子不必大富大贵,有你足矣。我——从未后悔爱过你,倘若此生从来一次,我——仍旧会选择和你在一起。”
话音一落,倩蓉的眼睛便紧紧的闭上了,抚在庄主身上的手臂,也无力的摔下。
庄主瞬间哽咽落泪,这样一个坚强的男人,为了一个女人的死去而落泪,他是真的爱她。
他们这一生,终究是苦楚的,两情相悦却没能真正走到一起,最后倩蓉选择与他共赴生死,竟是为了圆满此生,想想都让人觉得悲凉。
没过多一会儿,庄主也没了气息,他仍旧紧紧的搂着倩蓉,两个人就那样死在了漆黑的角落里。
过了许久,倩蓉的侍女觉得时辰有些久了,便过来瞧瞧,这才发现两个人已经死了,赶忙惊慌失措的喊了人来,牢狱里的官兵不敢处理,赶忙派人去驿站通禀。
此时此刻,苏婉凝正坐在软塌上用午膳,她的手受了重伤,刘睿正在喂她,太后也在此处,南宫烨的住所被烧毁了,南宫烨在苏婉凝这里疗伤,此刻的南宫烨仍旧昏迷不醒,太后自然忧心,寸步不离。
这时,外面有人跑进来通禀,“启禀太后,庄主在牢狱里服毒自杀了。”
此话一出,苏婉凝顿时面容一惊,赶忙示意刘睿停下,惊异的看着跪在地上通禀的人,仔细的听着。
太后却一点都不惊讶,反而满意一笑,“知道了,退下吧。”
可通禀的人却没起身,又道,“恭亲王的母亲也一同随庄主服毒自杀了。”
!!
一时间,屋子里的所有人都震惊无比,就连太后都是意想不到,苏婉凝更是惊得坐直了身子,目瞪口呆。
太后忙是起身,“你说什么?她随那个男人一起去了?”
通禀的人点了点头,“是的,等到有人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死去有半个时辰了。”
太后瞬时断了气息,长舒了口气,“好,哀家知道了,退下吧。”
待通禀的人退下,苏婉凝便开了口,“姑母,恭亲王的母亲怎么会死了呢?是您安排的?”
太后坐在木椅上,两眼发直,思虑了片刻,回道,“哀家若想她死,还至于留她到今日吗?哀家只是让她去了断那个男人的性命,可没让她一起去死,哀家真没想到,她还是这样刚烈的女人。”
苏婉凝转念一想,这才想明白为什么倩蓉会给她留书信,那是一封给南宫羽的遗书,上面肯定写着对南宫羽的遗言,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南宫羽遇险的时候,苏婉凝能将这封书信给南宫羽看。
苏婉凝也从未想过去倩蓉会起了轻生的念头,这个在宫里蹉跎了半生的女人,似乎已经对活着不抱有任何的希望,最终能和自己心爱的男人死在一起,反倒成了她最大的心愿和解脱。
苏婉凝此时此刻竟觉得倩蓉是个可怜的女人,可怜到连自己的爱情都左右不了。
苏婉凝随后问了句,“姑母,那这件事该如何向恭亲王交待?”
太后想了想,回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恭亲王至今都不知道她的母亲来了西北,哀家会派人安排好一切,假造一场意外,等到恭亲王回宫的时候,就说她的母亲是因意外身故的。至于那两个人的尸体,就草草处理了吧。”
苏婉凝一听,眉头一挑,赶忙起身给太后跪下,恳求道,“姑母,臣妾求您,将他们二人葬在一起吧。”
此话一出,太后极其厌烦的瞪了苏婉凝一眼,随没说半句不妥,但这样的脸色,足以表明太后的反感。
苏婉凝见状,又道,“姑母,恭亲王的母亲这辈子没能与夫君团圆,最后与凌云山庄庄主死在一起,为的就是能与她的心爱之心长眠地下,还请姑母慈悲,成全此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