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白色身影走近,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来人居然没有乘舟,单单只是脚尖轻点着湖面,而鞋面上却没有一丁点的湿痕。
拥有如此卓越轻功之人,来人正是杨霖大师。他褪去一身灰色裘袍,换上了一袭精神抖擞的月牙白轻衫,身形挺拔,器宇轩昂。
若非那一头鹤发,如此风度不凡的身形,真看不出来是一位年事过百的老人。不过恰好是那一头鹤发,使得杨霖大师倍显高深气概。
“是,掌门。”宁涛拱手受命,尊敬对着杨霖大师行礼。
其余弟子何曾有机会如此近距离接触过掌门祖师爷,被杨霖大师的不凡气质所震撼,一个一个皆是受宠若惊地当场愣住,直到宁涛的话语响起,众弟子这才回过神来。
“参见掌门祖师爷。”众弟子整齐划一地跪下,区区请安无需行那叩首之礼,可众弟子的额头都是低得快碰着地面了,唯恐掌门祖师爷感受不到自己的敬意。
孟青之见到杨霖大师,内心五味陈杂。
“感谢师祖救命之恩。”孟青之神情复杂,违心的说着感恩道谢的话语。自己的救命之恩,正是得于文宜之死,而文宜之死,正是杨霖大师所为,这又怎么能够感激得起来。
“我喜欢有话直说,不喜欢拐弯抹角。青之,你心里究竟是谢我,还是怨我?”杨霖感受到了孟青之心中的怨怼。
当时杨霖大师面对文宜的固执坚持,他也是无可奈何,要怪便只能怪女子多情,身不由己。
“师妹也不喜欢拐弯抹角。”孟青之毫不忌讳地提起了文宜,单刀直入直截了当,表达着无限的怀念。
“希望你不要辜负了你师妹的一片苦心。”杨霖大师哀叹,他与文宜接触不多,才交流过不到十句话,却已清楚了解道,文宜的确性格耿直,不喜拐弯抹角,是个不可多得的直爽的好姑娘。
每每念及文宜,杨霖也同样是悲楚难言,既然孟青之选择让文宜长眠于此,定是文宜生前喜欢此处吧,杨霖又怎能不顺从文宜的心愿呢,他长叹一声,“都散了吧,孟青之在卡巴克湖的任何举动,都是我默许的。”
“是,掌门祖师爷。”西漠派弟子齐声答道,直到杨霖大师远去,弟子们仍旧恭敬俯身。
孟青之不禁苦叹,都怪自己太过鲁莽,一时被悲恸情绪感染,又被失望冲昏了头,考虑问题欠周全,竟是没有顾及到西漠派的大局。
的确在卡巴克湖旁边立一座坟太过于突兀了,会对西漠派弟子造成困扰,想必文宜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同门弟子为难吧,孟青之揣测着文宜的心思。
孟青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其实文宜根本不喜欢木槿花,更不会喜欢什么花咕噜,只不过念及此木槿花苞是孟青之亲手赠送,所以文宜才对其珍爱有加。
换言之,文宜的心愿也许根本与这片木槿丛地无关,只要是孟青之的一片心意,无论埋葬在什么地方,文宜都应该是宽慰的吧。之前山阴处的那个大坑,是君炎所挖,不能代表孟青之的心意。
突然孟青之心意一动,想到了另一个地方,便是那寒冰洞,自己看到文宜的最后一眼,就是寒冰洞中浑身浴血的文宜,孟青之心中一抽痛,就让文宜在寒冰洞附近的山脚安息吧,那是孟青之重生的地方,也是孟青之与文宜最后相见的地方。
孟青之神思恍惚之际,却闻得西漠派弟子主动询问道,
“师叔,您具体所指何处?弟子们帮您一块挖。”
宁涛带头捋起衣袖,作势正欲将碎石扫开,众弟子也殷勤地围拢过来,欲搭把手帮忙挖坑。
“不用了。”孟青之大手一挥,突然间豁然开朗,“我想到了另外一个更适合师妹的地方,各位弟子告辞。”
“师叔慢走。”众弟子毕恭毕敬地向着孟青之离去的方向,齐声辞礼。
面对一群年长的同门,口口声声叫唤自己作师叔,孟青之当真是哭笑不得,不过经历了这番折腾,孟青之的心境开阔不少,也终于开始尝试着直视现状,接受文宜之死。
孟青之扛着石棺,沿着记忆中的小路一路狂奔,那日君炎带着孟青之走过一次去往寒冰洞的路,但凡走过之路,孟青之皆牢记在心。
来到山脚下,君炎也是将封锁了内力的孟青之扛在肩头,此时此刻,物是人非,却是孟青之扛着冰冷的文宜。
孟青之将文宜好生安葬在山脚下,而后又折返一趟卡巴克湖,捎带回了几株木槿花枝,移栽在文宜的坟头,双手合十,虔诚低语。
“文宜吾妹,今将你安置于此,往后兄长每年忌日都会回来看你,也会经常过来陪你说话,你不会孤单和寂寞,等到来年开春,兄长便在此种满五颜六色的菁菁花草,你入土为安吧……”孟青之起初向隅而泣,他珍视地抚摸着石碑,此刻,仿佛对文宜有说不完的话。
情到深处,孟青之终于释放情绪,泣不成声,涕泗滂沱,“文宜,我的好妹妹,你为何这么傻,为何要这么傻……”
在四面环山的山脚之下,四周再无旁人,孟青之独自哭得一发不可收拾,难以自持。文宜的音容仿佛就在眼前,就在前日,文宜还好好的,清丽脱俗,笑靥如花,温柔似水。
再回忆着最开始的文宜,总是不识好心,不解风情,有话直说,吃了一丁点儿亏都会斤斤计较,一言不合便开骂,骂不过瘾还会动手,手脚齐上,凶悍泼辣,有时还会追着孟青之满大街的打。
这一切的一切,回想起来,是那么的娇蛮可爱,孟青之一闭眼,为什么,曾经的自己,就不懂得好好珍惜呢。
这个爱贪小便宜、从不吃亏的文宜,却偏偏无私地奉献了最珍贵的性命,不求回报。
回想着文宜的点点滴滴,孟青之时而痛哭,时而傻笑,时而狂躁,时而呆滞,好不容易等到孟青之不再流泪的时候,已然到了深夜时分。
孟青之抬头朝上方望去,在月光的照明之下,满眼全是巉峻悬崖,他突然很想再去一趟寒冰洞,再坐一回寒冰琨珸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