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塞特瞪着他。
说这句话他看起来不觉得怎么尴尬,但是莉塞特已经快要为他尴尬死了。
听墙角,听到她的糟糕童年,还跑来告诉她自己听到了?
她瞪他,于是他眼神又开始飘,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会跑掉。
但是最后他也没跑,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等她判决,显得很没精打采。
要是敢跑……
莉塞特心气顺了点,她嘴唇动了动,看着对方一脸的理直气壮,多少气闷最后只是融化成了一声叹息。
“你听了多少?”她挑高眉毛,质问道。
“全部,”对方回答得很快,“后来忘记要走了。”
“………………”
怎么办,好想打他。
“……你为什么来告诉我?”
听墙角就算了,感觉也不是他做不出来的事,但是这点莉塞特想不通。
按理说听墙角就应该听完就跑,还跑回来告诉她?仗着跑得快不会被她打吗?就算她弱鸡她想揍他也就是分分钟的事好吗?
快银抓抓蓬松的银发,犹豫着回答:“……我觉得你应该想知道。”
莉塞特:“……”
她为什么想知道他听墙角啊?她看起来很想找人揍一顿发泄一下吗?
“如果我听到你的秘密,不告诉你好像不太好。”彼得补充道。
他这次没有像以前一样把手插口袋里,耳朵里也没塞耳机,讨好地对莉塞特笑笑,看起来认错态度不错。
这个解释比刚才的好一点点。
莉塞特斜他一眼,视线在他颊边的小酒窝上转了圈,想了想,干脆把这件事放过去,低头翻了页文件。
她既然不害怕自己的过去,自然也不介意被谁听到。
然而这次不依不饶地变成了快银,他睁大眼睛,看她不走心地低头看文件,忍不住问:“就这样?”
莉塞特纳闷地抬起头,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无理取闹的小孩子,疑惑有,但更多的是“乖别闹”的安抚意味,“你总不会还想找我谈心?”
虽然是疑问句,但是语气十分笃定,说出口前就认定了回答只会说否定。
她的态度搞得快银气闷,他鼓起脸颊瞪她,看起来真的像个小孩子。
……莉塞特被瞪得莫名其妙。
“你看起来不太好。”好半响,快银收回视线,低头盯着砖石,闷闷地说。
……哪里不好了。
莉塞特皱眉,想了又想,最终觉得可能是自己的经历加态度的确有点容易招人同情,彼得大概是听得爱心泛滥,于是跑来关心她的心理健康。
这么想,有点感动。
虽然常人的态度应该是相反的……换个人被听了秘密,听墙角的还来关心自己,不打死他才奇怪。
莉塞特自己把自己说服了,于是态度也和善起来,合上文件夹,和他开诚布公,“我很好——不只是说给你听的,我的确很好,你不知道倾诉是件放松的事吗?”
她越说越纳闷,最后忍不住怀疑地望着他:“……你该不会觉得我应该哭一场才算正常吧?”
“我没有,”快银矢口否认,挠了挠头发,又小心地看她一眼,“我本来想等个合适的时候再告诉你我听到了的。”
他把手按在莉塞特手里的文件夹上,毛茸茸的脑袋低下去,眼睛自下向上看她,欲言又止。
莉塞特忽然不说话了。
被按住的文件夹不再抖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快银抬起手,声响就又回来了。
哗啦哗啦。
莉塞特松开右手,只用左手握着文件夹页脊。
文件夹瑟瑟得像暴风雨里的芦苇。
他们都盯着抖动的文件夹看。
什么时候发现的。莉塞特很想问一句。
她现在真想为彼得敏锐的观察力鼓个掌。
“你看。”快银耸耸肩,要不是莉塞特状态太奇怪,他才不会跑出来让她瞪。
“……我看到了。”
莉塞特按了按眉心,随手把文件夹放在栏杆上,望着城堡下方的森林湖泊。
沉默一秒,她忽然叹口气。
她心不在焉地伸长手臂,递给身边站着的青年,“告诉你个秘密。”
莉塞特动作不快,原本就想着彼得要躲轻松就能躲掉,最多她尴尬点,不过她经历得多,不怕。
但是彼得只是犹豫了下,然后接住她的手。
她的身体反应已经把一切秘密都说完了。
她在发抖。
不只是右手,她全身都在抖,抖得像个筛糠,仔细听连声音都是颤的,尾音颤颤巍巍地,像是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偏偏她还在笑,笑声从喉咙里传出来,笑得胸口闷闷地震颤。
“我真的觉得很放松。”莉塞特闭着眼睛,说话轻得像是在叹气,“但是事实好像不是这样。”
人是有自我保护的本能的,无论她怎样开放地对待自己的过去,真正要将隐藏了太久的秘密说出口时,她的身体告诉她,她还是害怕的。
怎么能不害怕呢?那是她最柔软最脆弱的部分,她把自己封闭了太久,笑着笑着就当一切过去了。
但是事实是过去什么的都是开玩笑,就算梦里再开朗现实里还是社交障碍严重,敞开心扉不啻于用尖刀剖开心脏。
“不怕不怕,”快银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视线从她递过来的手上收回来,胡乱地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毛,“你可以说得,嗯,慢一点,给自己一点时间缓冲。”
“可是我已经说完了。”
“……”
他们相顾无言,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过了会,莉塞特没忍住先笑出声。
快银这才松了口气。
被放在显微镜下解剖的赤.裸感随着笑声褪去,战栗也慢慢平息,莉塞特撑着栏杆,眺望连绵的森林,以及森林深处那座熟悉的城堡。
那里再也不会成为她的囹圄了。莉塞特想。
她望了一会,突发奇想道:“等会教授会去和伊底谈话,要不要一起看看?”
“……我已经看过她了,”不知道为什么,快银忽然不自在起来,支支吾吾地,“你最好别去。教授也是。”
“……”
莉塞特被他挑起了好奇。
伊底会做什么不能见人的事?
本我不就是永无止境地追求快乐,随心所欲无所顾忌,现在她又不能——
……等等。
以本我那个精虫上脑的设定。
莉塞特默了一瞬,有些恍然。
……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明的,微妙。
“我现在有点担心教授,”她虚弱地趴在栏杆上,试图装死,“他应该已经去找伊底了?”
“……”
如果快银脑海里有弹幕,他现在已经被“……”刷屏了。
泽维尔学院,湖边。
查尔斯沿着河流慢慢驱动轮椅,孩子们的嬉笑声从远方若有若无地传来,葱郁树荫因为微风晃出细碎声响,斑驳的光影在伊底的白发上晕出光圈。
小红帽打扮的白发女孩坐在树下,细白手指漫不经心地绕着发尾,猫样的眼瞳盯着河流对面车道上驶过的自行车,显得兴味盎然。
“我没骑过自行车。”
她头也不回,只是自顾自愉快地絮絮叨叨:“因为太慢了——以前我还是习惯跑的,或者开车,唔,摩托,跑车,飞机也会,坦克啊潜艇啊飞船啊星舰啊……”
“奇怪的是我反而不会骑自行车。”
查尔斯等了会,见伊底没有开口的意思,才适时地接上一句:“我想无论什么时候学习都不晚。”
“是啊,如果我想。”伊底随口道。
她左手轻轻一抬,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出现在他们身前,毫无征兆。
查尔斯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多少惊讶。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伊底,但是这是他第一次和她对话。
和预想的一样,因为全凭本能行事,本我的想法很好猜测。她不会说谎,不会掩饰,一切反应都直白地写在脸上。
换句话说,不用读心就能套话。
自从推测出伊底的身份后,查尔斯就对自己即将面对的有所预料,再加上之前看到过她是如何蹂.躏天启,所以此刻最多的情绪反而是有趣。
“是不是很有趣?”
伊底抱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黑兔娃娃,把脸贴在染血的娃娃身上,卷翘的睫毛扑朔如蝶。
“对。”查尔斯点点头,并不因为这种程度的展示感到失望,“修改现实?”
这个答案明显让伊底很开心,她放下兔子,仰起头打量查尔斯,眼睛慢慢弯起来。
“对呀,喜欢吗?”
她笑嘻嘻地站起身,把手搭在查尔斯肩膀上,歪着头凑近他,近到彼此都能看清彼此眼中倒影的对方的面容。
“你的眼睛很漂亮。”伊底又凑近了一点,微微睁大眼睛,像是惊奇,“像海。”
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鼻尖几乎要碰上,查尔斯眨了眨眼,湛蓝眼眸笑意隐然。
“我该说谢谢赞美吗?”
“当然。”伊底答得飞快,心思却完全不在回答上。
她又仔细看了查尔斯好一会,才直起腰,目光飘忽,像是在想什么。
查尔斯摩挲着轮椅扶手,神情坦然从容,“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他们并不处于同一个空间,所以伊底不可能对他做什么,如果这场对话发生在伊底的空间……刚才会发生什么就不一定了。
“你想知道什么?”伊底又抱起黑兔子,拍拍手,湖边的自行车转瞬消失,“学自行车也没有太多意义,不比冲刺速度快,想要更快的话可以选择其他交通工具。”
“没意义的事为什么要去做?”
伊底望着湖水,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仿若回忆。
——像极了莉塞特。
她忽然眨眨眼,噗嗤一声笑出来,提起裙摆转了一圈,语调依旧天真得像是孩子:“和她像不像?”
不等查尔斯回答,伊底又哀怨地叹口气,抱紧怀里的黑兔子,“我知道我是谁,但是我就是不喜欢她嘛,正好,她也不喜欢我……所以我也不告诉她关于礁石的由来。”
由来。
查尔斯定了定神,抬眼迎上伊底闪亮亮的眼睛。
她的眼睛里写满了“你快来问我”,看起来就像是兜不住秘密的小孩子,于是查尔斯顺着她的意思试探着问:“那你能告诉我吗?”
“当然!”伊底一口答应,血红色的眼眸愉快得几乎在闪闪发光。
她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远点的树丛,笑容越来越大。
不远处的树丛后。
莉塞特和彼得默默蹲在树丛里,从树叶罅隙里偷看不远处的两个人。
“你真的没有隐身的技能吗?”努力探头听了半天也只能听见只言片语的快银终于憋不住,转头问莉塞特。
“……没有。”
他身边,莉塞特盯着远处交谈的两人,表情十分一言难尽。
……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跑来偷看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了。
虽然她知道,本我代表人的本能,所以伊底天然对异性好感度非常高,还必然是个颜控,还没有矜持的概念。
……
但是这都是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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