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墨非玄到底是算对了天意,还是一语成谶。谢耀、廖诚勇刚刚接到顾谨派人快马加鞭从京城递出来的信,河道周围就开始下起了雨。
廖诚勇站在窗前细细打量了一眼雨势,转身对谢耀道:“小将军,这雨怕是要下大了。”
谢耀起身看完了最后一行字,将信递给了廖诚勇,边走边道:“我现在赶去宋州,你在汴州指挥着他们按照信上的办法行事,我留给你五百人全部听从你的指挥,至于李璠自有人监视他,若是汴州府被淹,自会有人带他走,你不必顾虑他。”
廖诚勇一听,也顾不上看信了,赶忙对谢耀道:“小将军,宋州的府城都已经让淹了,您不能去。”
“别说那么多废话了。廖尚书,汴州拜托您了。”
谢耀站在门前冲廖诚勇点了点头,转身就走进雨里,几步上了马疾驰而去。
黄河决口,虽然前几日,谢耀撤了加固的河堤泄了一部分的河水,但是如今接连的暴雨让水位一涨再涨,又没有加固的河堤抵挡,河水很快便冲了出来,沿岸的不少农田房屋都再一次被毁。
谢耀带着一千军士,刚刚到达宋州的城外,水就已经淹到了小腿,再往城里走水位渐渐上涨到大腿,所见都是抱着孩子背着父母向外冲的百姓。房屋在水里摇摇欲坠,水面上飘着菜叶、布匹、甚至还有从厕所里冲出来的粪便。
谢耀皱了皱眉,却没有停下脚步,一直走到最靠近河岸的地方,水已经淹到了腰部。谢耀先派出了五十军士去帮还有没来得及走的百姓,另外一百人跟着宋州的守军一起重新将河堤垒起来。
宋州知府看到谢耀和谢耀身后黑压压的千人军队,眼睛一亮,随意用手抹了一把脸,将脸上的雨水甩掉,便凑到谢耀跟前,大声道:“将军,这些军士是来为宋州加固河堤的吗?”
谢耀盯着远处越来越高的水位,连语气都便的焦急,只见谢耀点头道:“我给你留下二百人,剩下的我要带走去宿州,再从宿州进楚州。”
“去楚州?!”宋州知府深深看了一眼谢耀,对谢耀低声道:“将军,楚州只怕比这里的情况更糟,您还是别去送命。”
“呵。废话真多,我们不去送命,难道要让百姓送命?!”谢耀转身点出了二百人,大声问道:“你们怕死吗?”
那二百人齐齐将打湿了的盔甲从身上扯下来,站在雨里赤膊道:“不怕!”
“很好!我命令你们,守卫楚州百姓,除非你们死了,否则,谁都不能离开河岸一步。就是用身体挡,也得给我把洪水挡住!”
天上下着瓢泼大雨,眼前是不断上涨的水位,二百将士却毫不犹豫,扯着脖子喊了一声:“誓死保卫宋州百姓!”
谢耀点点头,回身看一眼已经看直了眼的宋州知府,道:“二百人我交给你,现在我要五十条船。”
“要船?”“此时的河道凶险异常,将军你疯了吗?!”
“只有顺着河道、趁着水势才能快速到达宿州,若是靠着走过去,你们这些人早就死在这儿了!”
谢耀和宋州知府相互瞪着,最后还是宋州知府妥协了,低下头道:“我去找找看。”
“快点。”
谢耀带着剩下的人,顶着水,一步步的走到宋州城的东南角,也就是淮河河道穿过的地方。眼前的场景比谢耀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些,刚垒上河堤的沙包,转眼间就被冲垮,甚至还有军人被河水直接卷走。雨越下雨大,河水的流速也越来越猛,谢耀站在那里全身的肌肉都崩了起来。
宋州知府很快便回来了,对谢耀道:“找不到那么多,只有十艘渔船还能用。”
谢耀眉头一皱却知道在这种条件下能找到十艘渔船已经是大幸便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而是当机立断回身点了一百水性最好的军士,对着剩下的七百人道:“你们从宋州出去,顺着陆路给我尽快跑到宿州去。”
“是!”
谢耀又对着身后的一百人道:“从水路走,你们极有可能会在这里丧命!都给我听着,家里父母身体不好的,退出!独生子的,退出!没有后嗣的,退出!”
谢耀吼完了,却发现那些人,没有一个动的。谢耀急了,上前就抓住了一个年龄不过十五六的孩子,直接踹了一脚,吼道:“我说话没有听到是不是!滚出去!”
那孩子突然哭了,“小将军就知道欺负我,您也是家中独子!您也没有娶亲!您也没有留后!您怎么不走?!我父母双亡,我不走!”
谢耀此时也顾不上哄那孩子拽着后衣领就扔给了从陆路到宿州的一个汉子手里,对那人道:“给老子把他看紧了!”
动作完,便看着众人道:“还有谁!这是军令!不服从军令的,便不配做我谢耀手下的兵!”
众人相互看看,又慢慢的走出了三十个低着头的人,谢耀扫视一圈,沉着脸道:“剩下的七十人跟我走!一条船七个人,上了船之后,按照以前的规矩,重的人和轻的人相邻而坐,脑子好使的坐在船头,我们直接去楚州,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谢耀抬腿就要上船,宋州知府似是想到了什么,赶紧拦下谢耀道:“古书记载,把船首尾相连可以不致分散,我派人再去城里的打铁铺给您从水里摸几条铁链。”
谢耀想了想,摇头道:“都拴在一起,船翻了也是一起翻,我们不能冒险,走!”
宋州知府站在那里看着谢耀一行人上了船,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谢耀本身会水,却不如常年在水边的人游得好,船刚一上了河道,就差点被洪水掀翻。另外九条船,全部尽力向谢耀靠拢,形成了一个将谢耀围在中间保护的态势。
谢耀将脸上的水一把摸下,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从河中望过去,沿岸的房屋全部被淹了,河上飘着树干、瓦片,甚至不远处几具还有泡白了发起来浮在水面上的尸体,随着河水一起一伏。从小在京中长大,就算到了江南带兵也基本没上过战场的谢耀,哪里见过这种架势,瞬间白了脸,可还在拼命的压制胃里翻腾的恶心和对未知的恐惧。
又是一个大浪掀过来,左边相邻的一条船,隔着浪已经相互看不清踪迹。谢耀急了,大声呼喊着领头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应,不多时便看到一条翻了的小船飘在了众人的前面。谢耀心里一紧,就要扒着船跳下去,被同行的士兵眼疾手快的拦住。
雨越下越大,雨击打在水面的声音,还有河流翻滚的水声都让谢耀一行人只能靠着吼,才能听得见彼此的声音,“将军!你不能去!他们比你会水!”
还不待谢耀回答,突然天空中又炸响一声雷,天边乌云压城,天色愈发的暗沉,河水就像和天连在了一起,遥遥看不到尽头,谢耀的心里又是一慌,对那士兵喊道:“不救,他们会死在这里的!”
谁料那士兵却摇了摇头道:“将军,看前面!”
谢耀看向前方,只见那翻了的渔船四周,除了有一堆军服还隐约可见几个人影,都在随着船而起起伏伏。
“那是他们吗?”
“是!”旁边的士兵也心里一松,翻下水确实十分惊险,可对于这些弄潮儿来说,确实有化险为夷的本事,更重要的是,拦住了谢耀,想到这儿,那士兵又吼道:“将军,军服太沉,万一落水不好动作,咱们也脱了吧?”
谢耀点头,对着旁边迅速靠过来的渔船吼道:“都把盔甲脱了扔在船底压船!”
靠着船与船之间相互传话,一眼望过去,水面上都是只穿着里裤的小伙子,可却没有人考虑这件事是否不合礼法,所有人的命都拴在了这河上,没有一个人敢轻视了这黄河的力量。
不知道走了多久,水面时而稍稍平静,时而怒吼咆哮,一艘又一艘的船被打翻,加上谢耀的那条船在内,河面上航行的也不过五艘了。
五艘船的周围还扒着有士兵,有的多有的少,甚至有的一人不剩。
谁都知道在黄河里失去踪迹意味着什么,运气好一些的或许能留个全尸,泡个一两天便浮出水面或是被冲到附近的府城里去,运气不好的,直接被水生生撕烂。
谢耀抖着唇,看向一旁的士兵,发出的声音都是颤抖的,“还有多久能到?多久?!”
“水速快,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楚州!”
谢耀狠狠的吞下一口口水,看着身边的又一艘船被打翻,此时也开始后悔,自己是否太过一意孤行,没有听取宋州知府的话,百姓的命是命,自己身边兄弟的就不是命吗?!谢耀狠狠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已是一片狠绝,若是天意如此,不如就破了这个贼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