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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尚宁庆(1 / 1)

尚宁庆回家后,尚母正在灶间烧火,大锅里腾腾地冒出热气来,尚母起身向大锅里下面,转身吆喝尚宁庆帮忙添柴。尚宁庆却说手破了没法干活,径直进了里屋。

“手怎么破了?”尚母愠道。只听“啪嗒”一声,尚宁庆将书包墩在桌子上不发一言,而是深深叹了口气。尚母不解,在她的再三追问下,尚宁庆终于说了实情,最后他说张小强那小子太邪恶了,跟他闹个玩而已,何必拿刀子杀人。

“你也不怎么样,别老是找别人的毛病,”尚母说,“那天我碰到你班主任王德斌了,他对我说你苗子是棵好苗子,就是太皮了,让你罚站吧,你还向人家缸底撒满了粉笔头。”

“谁说撒满了!一听就知道他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真不愧是语文老师!……咦?老师怎么知道粉笔头是我撒的?”

“孙悟空再厉害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老师不是傻子!人家张小强那不是不敢,他是忠厚,哪像你一样,不要皮不要脸的。”尚母顿了顿,又问,“说,有没有向老师缸里吐唾沫?”

“我想撒尿来这!”

“你敢!”

周末了,吃罢早饭之后,尚母收拾停当,安排尚宁庆在家做作业,安顿好老人,骑上自行车一溜烟驶出尚家村去了张家村,四处打听,寻进了张小强的家门。张小强正在院子里跟鸡打架,见一个陌生妇女推开自家的栅栏大门进了院子,微笑着跟他打招呼,他垂下手中握着的木棍,脸立刻红了,一是愧于自家千疮百孔的栅栏门;二是羞于闲着没事打鸡。

“你就是张小强吧?我是尚宁庆的娘啊。”尚母笑着说。张小强嗫嚅着说是,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尚宁庆流着鲜血的手指缝。完了!他在心里说,觉得脸色发烫无比。当滚烫的感觉渐渐落凉后,他听见尚母问他:“你娘在家吗?”

“在,在,屋里坐吧。”还好,张小强没忘了该有的礼节。

听到院子里的交谈声,张小强的母亲快步走了出来,以疑惑的眼光盯紧了尚母。尚母毫不见外、侃侃而谈,说自己是尚家村的,是张小强非常要好的同学尚宁庆的母亲,周末闲着也是闲着,就来串个门。

不服不行,张小强觉得尚母“张小强非常要好的同学尚宁庆”这句话,一下子把两家的距离拉近了。看这样子,她不像来砸场子的,张小强没有那么害怕了。

张母最喜跟人喝闲茶聊大天,平日里大家都下地干活,难得凑到一块,此刻正独自发闷呢,乍见到尚母自然欢欣无比,像见到亲人一样向前跨上一步,紧紧地握住了尚母递上来的手掌,猛烈地摇晃着。张小强在身旁,盯着那两双迟迟不愿分开的手掌,在心里说:想当年***与朱德同志在井冈山胜利会师也不过如此吧。

在一阵激烈的寒暄中,张母把尚母拉进屋内,把她按在小凳上就坐。张母却不就坐,而是端起已经喝过了一早上的茶壶,转身将残茶泼向了屋外,一群母鸡立刻风一般涌来,争啄着散落在地的茶叶,啄到嘴后,感觉茶叶并不像想象得好吃,母鸡们失望地离开了。

在尚母“别沏茶了,别沏茶了”的推让中,张母已经抓了把茶叶飞快地投进茶壶里,沏上了开水。在这个当口,张小强趁两人不注意,悄悄地溜了出来。聊天他并不擅长,何况跟陌生妇女聊天,那种感觉仿佛处在两旁向内不断挤压的逼仄空间内,让人透不过气来。

再说,跟割破了人家手指的同学的亲母能有什么好谈的。

张小强无处可去,想去找伙伴们玩,张天津、张大强却不在家,张海正在家切菜喂鸡,没有父母的命令,自然不能擅离岗位。跨进张北京的家门,发现张北京正在帮他父亲铡草喂驴,张祖尧手卧刀把,明晃晃的铡刀在他手下上下舞蹈,铡出了节奏,铡出了风格。为了不破坏父亲的节奏感,张北京大汗淋漓,忙不迭地填着草料,填慢了都会遭到其父的猛烈呵斥。

“干活磨磨蹭蹭的,吃起饭来却一个顶俩!”张祖尧不时怒斥道。

张小强不忍,于是赶上来帮忙,将稍远的玉米秸尽量抱近了铡刀,张北京喘着粗气,向他投来感激的目光。不一会儿,张小强也流下了滚烫的汗水,在搬草的间隙,他向张祖尧望去,只见他虽喘着粗气,神情却决绝无比,仿佛一个机械人,一刀起一刀落,丝毫不乱。

看到这里,张小强不禁想起张祖尧时常挂在嘴边的话:“人有多么狠,牲口就有多么壮!”言下之意,牲口嘛,揍就行了,没有累死的牲口,只有懦弱的主人,只要舍得揍,一定能激发出它们无穷的潜力。张小强想着锋利的鞭梢不断削在牲口身上的样子,耳边响着牲口惨烈的啸声,感觉那些鞭子尽数抽在自己的背上,不禁打了个激灵想道:幸亏我不是一头牲口。

草料终于铡完了,张北京擦了擦汗,以征询的目光望向父亲,意思是说我能跟张小强出去玩玩吗?张祖尧一眼便看透了张北京,即刻开口道:“去,再去干点活儿,去切菜喂鸡……干活干活儿,不干怎么活!”张北京无可奈何地向张小强摆了摆手。张小强瞧着揪心,转身离开了。

他想去找窦峰,可想到窦峰的三个姐姐可能在家,心下先自怯了,失落落地向西湾边走去。西湾边空旷旷的,却符合他此刻的心境。他站在西湾边,等待着东边的太阳一寸寸上升,伴着一缕缕微风,那些阳光便在掠起的西湾池面的浪花上细碎地跳舞。瞅着瞅着,张小强的心醉了。

此刻的张家村,像一幅立体的水墨丹青画。

过了许久,张小强突然醒来:此处虽好,却太显眼了,母亲只要走出家门,走上几步拐过胡同,便能一眼望见他,说不定就会喊他回家,对着尚母为造成尚宁庆的伤害道歉。这不安全。张小强想了想,沿着南池北池中间的一条小路去了野外,在参差不齐的芦苇的掩映下,消失在一座座草垛后。

张小强隐在一座草垛后面,躲避着明亮的阳光,等着晌午的到来,度日如年,望着太阳一丝一毫,慢吞吞地升上去。在害怕、失落、悲凉的多重折磨下,张小强感到疲惫不堪,靠着绵软的草垛进入了梦乡。再次醒来睁开眼睛,陷入了迷茫,感到时空发生了错位:这是哪里?我在什么地方?我仍在做梦么?

远方几声悠远的牛鸣声打破了沉默,让张小强彻底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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