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节判决
小丫头在一小队骑兵的陪同之下,纵马走过敌人曾经的营地。
今天并没有太阳,所以此时这片战场上还有薄雾弥漫,遮掩了百步之外的视线。但是浓雾遮掩不住战场的气味——血腥的味道非常浓重,刺激得人情不自禁的想要呕吐。少数受到致命重伤却还没死的人在那里出临死前的哽咽,不时打破这异常的寂静。
这就是战场。它不同于孩子脑海里想象的那么壮烈,这里只有死亡,痛苦和血,还有散乱的武器、盔甲以及零碎物品,在说明这里曾经生的可怕事情。
如果不是胯下骑着这匹小母马的话,小丫头的双脚也许连自己的身体都撑不住。不知道为何,她想起书上的东西。书上记载着加鲁纳斯和马克雷米兹大王的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有记录,有诗歌,还有衍生出的各类故事。这些文字可全部都是用崇拜、炫耀和赞美的口吻描写这些伟大的军事胜利,却丝毫不曾提及这遍及战场的尸和鲜血。
她表面上似乎在巡视战场,检验自己的胜利。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中早就失去了方寸,实际上只是纵马信步前行,完全没有目的。她脑子里现在只剩下一片混乱,还有一点无法形容的恐惧。
如果艾修鲁法特在这里就好了。不,不行!不能这么想,这一次只有她自己!
她看见一个伤员躺在地上,出痛苦的呻吟。走近之后她才看到对方的腹腔被人砍开,五脏六腑流了一地。伤员略微转过半个头,无神的眼睛看着她——或许不是看着她,只是凑巧对着她的方向而已,出一声充满了痛苦和悲伤的叹息。
看着女王停下马匹,身后的骑士们也停了下来。几秒钟后,他们就意识到女王停下马来的原因。这些骑士全部都是经历过沙场的老兵,很清楚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一名骑士不需要额外的命令就纵马向前,放低自己的长矛,一矛刺穿了伤员的喉咙。
在看到长矛刺过来的时候,伤员没有露出任何难过或者悲伤,反而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表情,闭上了眼睛。
“陛下,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去俘虏那边看看。”一名跟在小丫头身后,手中捧着一本厚厚记录本的骑士提议道。这位是记录官——这是一种传统,每位胜利者都乐意将自己取胜的过程和胜利记录下来,形成完整的历史记载。
前方的消息早就传来了。现在,每个人都已经知道整个战斗的过程——其实也不需要知道,猜也能猜得出来。女王把自己的所有骑兵——轻骑兵、火枪骑兵还有骑士投入到黎明的突袭之中。这是一次堪称经典,毫无瑕疵的突袭。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的敌军从战斗一开始就陷入彻底的混乱,遭到了骑兵反复的践踏砍杀,最终完全被击溃。他们自相践踏,被驱赶出毫无防御能力的营地,朝着前方败逃。但是却随即遭到步兵和炮兵的拦截。丧失战斗意志的败兵很快就成群的向王军投降。
此时此刻,拜伦苦心拼凑起来的六万大军已经不复存在。
记录官的话得到了女王的响应——实际上,小丫头已经失去了主见,陷入一种茫然的状态中。她本能的调转马头,朝着指引的方向前进。
这段路并不是很长。
时间已经是接近中午,黎明的薄雾此时已经完全散去。在她面的,只有来回奔驰的王军骑兵,还有成群放下武器,垂头丧气的俘虏。巴兰卡此时正在这边处理俘虏的事情,看到女王的小队伍,立刻上前问候。
“陛下,我已经将他们中的军官都初步筛选出来了。”巴兰卡说道。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如此复杂的事情,可谓是很了不起的。但是假如巴兰卡试图用这一点引起小丫头的关注,那么他就要大失所望了。因为小女王只是略微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都在那边,陛下要见见他们吗?”巴兰卡不死心的问道。小丫头再次点点头。
“那么请跟我来。”
一小段时间之后,小丫头来到了这些筛选出来的俘虏前面。这群人数量不是特别多,大概只有一两百个人,有些人还穿着甲胄,有些人只是穿着军服甚至便服。所有人都空着手,和其他俘虏一样,一个个都垂头丧气。
不,用垂头丧气来形容他们是不合适的。他们的状态要比小丫头刚才看到的那些普通士兵俘虏严重得多,他们不是因为战败而情绪低落,他们之中弥漫着很明显的恐惧不安。
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一场内战,所以普通士兵投降之后,他们至少不用担心自己的生死问题——这是显而易见的,女王可能会进行一场审判,但是九成九不会杀掉他们(就算杀,也是针对个人,而不是群体)。如果真的要遭到审判,那么士兵们至少还能解释自己并不是有意反叛,而是受到上司的胁迫或蒙骗,在迫不得已下为之。他们最糟糕的下场,哪怕是被判决有罪,也就是苦役。
但是这些军官,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们主要有三部分组成,第一部分是拜伦自己的封臣——作为格鲁尼的大领主,曾经的王族后裔,有一大群贵族向他个人效忠。第二部分是被拜伦拉拢过来或者干脆上门效劳的,第三种则是其他那些被女王宣布为叛贼的贵族领主的家臣,甚至就是领主自身。
从法理上来讲,每个人都明白拜伦的所作所为是一场叛乱——这一点大家嘴上不说,肚子里却也明白。这是一场政治上的赌博,成功了,那自然是改朝换代的从龙之臣,荣华富贵不在话下,但失败了就是万劫不复。而且不止是自身,还会殃及家人。
随便翻翻历史书,就会很容易的知道一个国王对公开举兵叛乱的叛徒会有什么做法。株连九族绝不是一句空话。事实上,正如大家知道的,将叛乱者家属贬为奴隶就算得上是仁慈的做法了。如果他们是一个大家族的,那么其他的家族成员就会用最快的度跳出来,宣布和他们划清界限,顺带吞掉那些女王没有注意到或者不屑一顾的财产和不动产。
大部分人都在静静的,充满不安和恐惧中等待着他们的命运。但是在人群的边缘,有人在那里大哭大喊。
大哭大喊的是一个年轻人,在他的面前,另外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正躺在地上。这个人的胸口上有一个明显的子弹伤口,一圈衣服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子弹造成的伤害经常会有这种效果,那就是很难估算出真正的伤害情况。常常能看见一个中弹的士兵在战场上依然能继续拼杀,但是战斗结束之后不久,他就可能就停止呼吸。眼下的情况也是如此,躺在地上的那一位的瞳孔已经扩散,放大。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会知道他死定了。
如果能仔细观察两个人的外貌长相,就能很容易看出两个人之间存在很近的血缘关系。他们应该是一对兄弟。
小丫头策马走近,很快就引起了大家的关注。不管是俘虏还是看守都注意到这一队人马。在战场上,这么一个披戴着着甲胄的小女孩可不是常见的事情,所以只需要稍微用点脑子想想,大家就能猜出小丫头的真实身份。
看守们还好,俘虏们之中却明显引起了一阵骚动。
小丫头策马走近。巴兰卡在她身边向她做一些基本介绍。“可惜拜伦不在,”他有些感慨的说。战争胜利却没有逮住敌人主帅,这也算是一种遗憾。“说真的,我差点以为这是个谎言,但是最后才现确实如此。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使得他们完全组织不起抵抗。”
在介绍这些消息的时候,巴兰卡不断的注意着小丫头的表情。他现在能够肯定,这个小女王肯定知道些什么——因为在他说出拜伦不在军中这个重大消息的时候,小丫头的表情完全没有任何动容,哪怕连稍微一点点的诧异也没有。
这一次凌晨动的奇袭,到底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偶然为之,还是精心策划的结果?巴兰卡在心中思考着这个问题,却现自己居然看不穿答案。小丫头的表情与其说是将自己真实想法隐藏起来,不如说是戴上了一张面具。就算是自觉见多识广的巴兰卡也看不穿小丫头到底在想什么。
但是实际上,小丫头什么都没有想。她只是像梦游一样,本能的跟着别人的指引前进罢了。
边上突然响起了一声怒吼。小丫头本能的朝着声音来源看去,却正好看到那个死了兄弟的年轻贵族捡起了一块石头,正作势朝她丢过来。
幸好他身边正好有两个同伴。这两个人一下子抱住他,将石头从他手中夺下来。这种举止可以理解为为他好(傻瓜也晓得对着女王丢出石头是什么下场),也可以理解为他们向女王献媚示好。
小丫头尚未有任何表示,巴兰卡立刻怒气冲冲的下了命令。两个全副武装的看守立刻就将那个年轻人反剪双手,拉到了小丫头的马前。
不过,这一位明显因为亲兄弟之死而丧失了理智。在他被带到够近的距离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对着小丫头的脸吐出一口浓痰,正好吐在小丫头的胸口的位置。
“你这个女魔头!愿你的灵魂永远在地狱之火中燃烧!”年轻人出了诅咒。
我该怎么办?小丫头的心没有从之前那种恍惚的状态恢复。她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迷惑。好像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办?要怎么办?对了,我是女王!艾修鲁法特说过,要勇敢,不需要软弱和慈悲。战场上这两种东西是绝对不允许的。
两个士兵已经被俘虏的所作所为吓到了。他们立刻做了这种情况下能做的事情,用手中的武器柄对着俘虏一阵乱打,将其打得扑倒在地。然后他们抬起头,等待着女王的判决。
“绞死他!”小丫头平静的说道,至少她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比较平静,而不是微微颤抖着下达这种命令。“因为他胆敢反抗他合法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