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后的御花园里不比春日时候生机,却因着各类常青绿植的缘故,并不显萧条。
平宁最是喜欢御花园里的这一棵银杏,前些日子时候叶子还未开始掉落,金灿灿结满了整棵树,最是秋色浓意。
银杏在这长了许多年,自平宁孩童时候便已是一棵老树,二三个孩子张开了臂环抱方才勉强可以围上一圈。树下架着秋千,是平宁幼时找人搭的,她平日不练马术不念诗书时,就爱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些事情。
何昀兆一路快步,走到御花园里记忆里的地方后,一眼便瞧见了坐在那秋千上的平宁。
说起来,这秋千处,算是二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那时候何昀兆刚过了八岁生辰,便被何正言送进宫里做了皇子陪读,因是庶子,再加上那时的何昀兆瘦弱而矮小,总是众人捉弄的对象。
又一次被众人捉弄着丢在了这御花园时,他一个人走了许久都没能走出这御花园,便误打误撞走到了银杏树下,瞧着那里挂着秋千,便一个人坐到上面,抹起了眼泪。
“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哭?”小昀兆低着头擦着眼睛,就听到有个清脆却稚嫩的女声在耳边响起,随之入眼的是一双马靴。
小昀兆抬起头,便对上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
小平宁那会儿刚从马场回来,一身骑马劲装,也没急着换衣服,便想着来自己的秋千这休息会儿,哪想这一来却遇上了个小爱哭鬼。
“哎,问你话呢,你是谁,怎么坐在我的秋千上哭?”那会儿的小平宁比坐在秋千上小昀兆还高上了一个头多,束着高高的马尾,虽说五官看着是温润娴静的,偏生皱眉时又自带着一丝凌厉,这般连续发问下,小昀兆更是绷不住表情,眼瞅着两颗豆大的眼泪就顺着眼眶掉了下来。
“……”小平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脸颊上的泪水,往后退了一小步。
小昀兆大抵是真的委屈了,抿着一张小嘴,一抬手擦去了眼泪,作势就要从秋千上下来。
许是动作太急,那会儿他又矮了些,下地时没踩实,就这么一扑棱就连带着小平宁一起摔在了地上。
“哎!嘶——”小平宁下意识往后撑了下,只是没撑住,还不小心歪了下手。
小昀兆这才想起家里父亲的忠告,想起这是在宫里,遇上的十有八九都是皇子公主,万不是他一个庶子可以得罪的。
这会儿瞧着眼前的女孩因着自己受了伤,更是惶恐,忙从她身上爬了起来,笨拙地跪在地上说着对不起,眼泪更是不间断地从眼睛里滚落。
“……”小平宁看着这个爱哭鬼真是没了脾气。
“好了,别哭了,我又不怪你。”小平宁皱了皱眉,抬起没受伤的手在身上擦了擦,然后想起先前哄八弟的样子,轻轻地摸了摸眼前小孩的头。
哄了小半天,小平宁的手都快麻了,这小孩总算是不哭了,就是一双眼睛红肿地像个核桃。
“噗哈哈哈,都哭成大核桃了。”小平宁最后揉了揉他的脑袋,这才从地上站起来,拉着小孩坐到银杏树下坐好。
“对不起。”小昀兆低着头说道。
“说了没关系了,你一个男孩子怎么老是婆婆妈妈的。你是谁家的小孩?”
小昀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是左相家的,我叫何昀兆。”
小平宁恍然,点了点头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一个人躲我这里来哭鼻子?”
小昀兆脸皮薄,这会儿不想哭了,倒是开始脸红了。
小平宁笑了笑,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那算你运气好,遇上了我,往后他们再欺负你就来找我,我给你出气,叫声姐姐听听。”
小昀兆被捏着脸,连着耳朵根都红了,然后小声地唤了声“姐姐”。
“真乖,记住了,我叫平宁,以后他们再欺负你,就说你是我的人。不要一个人再偷偷掉眼泪了,知道吗?”
小昀兆的确记住了这句话,但是他却从未在那些人面前说过这些话,他也再没有一个人偷偷掉过眼泪。
“阿兆,你来了。”何昀兆从回忆里回过神来,走到平宁身后,轻轻地替她推着秋千。
“嗯。”
“上次送来的糕点很好吃。”
“你喜欢的话下次我再给你带。”
平宁抬起手,握住他搭在秋千绳上的手。
何昀兆顿住,望向她的手,等着她说话。
“阿兆很久没有喊过我姐姐了。”何昀兆垂下眸,眼睫落下的阴影掩去了眼里的情绪,耳垂却渐渐染上了浅粉色。
平宁微微侧身看向他。
一晃多年,何昀兆再不是当初那个比自己还要矮小的爱哭鬼了,这么多年,除了第一次见面,她再没见他在自己面前掉过眼泪。
她的小爱哭鬼,好像真的长大了。现在站在她身边,已经比她要高上不少了,她想看看他的眼睛,都需要仰起头来才能看得见了。
“下一次,你带着我去吃好不好。”
何昀兆抬起眼,望向她,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和惊喜。
平宁笑了笑,收回手,却微微后仰,直到靠在一个温暖的胸膛上。
“你再不快一点,姐姐可就真的要成为老姑娘了。”
攥着秋千绳的手紧了紧,何昀兆闻言紧张地不知该作何动作,喉结上下滑动着,而后,带着欣喜和满足,低声却肯定地回答她。
“好。”
……
为了方便行路,晏慈特意让蔺秉给自己易容成了个男子模样,她原先便常女扮男装,又会伪声,如此一来更容易行路些。
下了马车,几人驾着备好的马,趁着萨满耶那边还未动作,一路便抄着小路出了城。
出了城门后,晏慈突然想起了什么,与江辰暮低语了几句。
而后江辰暮便做了个决定,让蔺秉带着一行人先去下一个目的地等待,顺便留意苗蛮和淮准那边的消息,而自己则陪着晏慈往另一条路去了。
原来是晏慈临行舍不得琪尔格,又念着她所住之地离这里并不远,便想着绕着路再去见她一面,不管怎么样,至少当面道个别。
江辰暮知道了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坚持跟着她一起去。
晏慈心下感动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表达情意的好时候,同蔺秉一行人说好了,便同着江辰暮驾马向着那片草原而去。
然而去得到底晚了些,草原之上,原先的帐篷早已不知去处,想来是因着今年入冬得早,琪尔格已经随着丈夫迁徙去了另一片草原上,这事萨满耶多半是收到了消息的,却没告诉晏慈,大抵也是没能料到晏慈会突然离开。
骑着马望向那片空空如也的草原,晏慈叹了口气,刚想侧身同江辰暮说走,一转头看到身侧那片天空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江辰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就见那天边繁星下,一时所有辰光黯然失色,徒留下漫天灯火连绵。
不计其数的孔明灯从一处地方升起,声势浩大地似是在向某个人倾诉着满腔爱意和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