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歌入宫的那天，下了一场小雨。
未央殿里里外外都铺设上了红绸红毯，显得异常喜庆，但却也仅仅限于未央殿。因为翎歌身份上的特殊，未央殿里并没有安排太多人，除了两个随身的宫女外便只有几个打理事务的小太监跟着里外跑。
紫苏因为放心不下翎歌，在得了应允后也跟着一起入了宫。
进未央殿时，还飘着细碎的雨丝，空气里带着潮湿的味道，翎歌抬起手碰上大门上的红绸，触着那湿意，方真正意识到自己入了宫。
因着昭宣帝逝去还不久，尽管算是喜事，却省去了所有喧闹的操办过程，没有喜乐，亦无餐酒，除了满殿浮挂的红色绸缎，几乎瞧不出这是一场婚事。
而翎歌，甚至也看不到这作为喜事的唯一凭证，在前几日的高烧里，她已经彻底看不清东西了。
未央殿并不大，但是胜在离江辰宇的宣明殿只有两墙之隔，对翎歌来说已是对她的恩赐。
夜里，她穿着鲜红的喜服，盖着红盖头坐在寝宫里，如同历代无数妃嫔一样，等着皇帝的到来。
然而他没有来，一如她所猜测的。
红烛仍然燃着，烛火偶尔摇曳，翎歌觉得自己像极了那支红烛，随长夜的到来透支着自己余下的生命。
紫苏走进来，挥手示意屋里的两位小宫女退下去，而后走到翎歌身边，犹豫了一会儿，俯身轻声道：“那边说他不过来了，姐姐，睡下吧。”
紫苏说这话时眼睫忽闪，隐去一点眼中水光，明知她看不见，却还是不愿在她面前显露出哀意。
翎歌搭在腿上握紧了的手一时松了开，明明早已算定，真的知道了却还是难免有失落。
低低地叹了口气，翎歌抬手撤下头上的盖头，放在床边。
盖头底下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她今日着了粉黛，添了花黄，也染了朱唇，掩去了虚弱下病白的颓败面色，好似一朵灼烈燃放的玫瑰。
“你引我出去吹吹风吧。”翎歌说着便要坐起身，紫苏忙上前扶住她的手。
“外面凉，你……”
翎歌打断她，面容带笑，“让我去吧。”
紫苏上下唇阖上又启开，到底没能再说什么，扶着她向屋外走去。
屋外种了一棵腊梅，虽还未到腊月，却也已经结了不少花苞，隐隐传来一些淡香。翎歌最近的嗅觉也已不太灵敏，但好在凑近了还能闻着一些。腊梅种在墙角下，翎歌走近了后，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树枝，摸着了几个长在一起的花苞。
“好久没看到梅花了。”
紫苏鼻子一酸，少时在寻夜的训练处，总能见着几株梅花，因着江辰宇喜欢。
“他在那边吗？”翎歌说着，将头抬起，凭着直觉将一双无神的眼睛朝向墙的那一面。
紫苏顺势望去，就见到宣明殿屋檐上的雕花。
“嗯。”
翎歌嘴角扬起，带着一丝恬静的笑意，“你先进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待会儿，守守他。”
紫苏没再说什么，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攥紧了自己的衣袖，片刻后转身离开。
一时之间，长墙脚下，只余下她一人一树。
……
宣明殿，江辰宇看了一宿的奏折，却一反常态什么也没看进去。
刚才有宫人来问他要不要去未央殿见见新进的容妃。
容妃之意，衬她极好。
但他还是没去，尽管看着那宫人低头离开时，他也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新婚燕尔，洞房花烛。
陌生却又熟悉的情景。
却不适合他。
从决定要坐上这个位置的那一天，他就很清楚，他与她是不可能的。
她天生是云外的飞雀，纵使她甘愿为他折翅，他也不允许未来某日一切破灭的可能在自己身上发生。
帝王世家难守真情。
更遑论他从来不曾肯定过这份带着欺骗与阴谋的感情。
这是惩罚，对翎歌，亦是对他自己。
放下手中的奏折，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而后起身走向屋外。
下过雨的空气里还带着湿气，扑面而来的凉意让他从一晚的烦闷中喘过气来，他顺着台阶向下走去，不知不觉就站在了墙边。
对面便是未央殿，隐约还看得到一些浮动的红绸，昭示着今夜的特别。
他就这么望着，隔着两面长墙，回忆着记忆里那个人的模样。
她原不是如今这样，柔和又脆弱，仿佛捏在手里轻轻用力，就会在手心里破碎开来。
十六岁时的翎歌，是寻夜最出色的密探之一，一张银月面具下，总是冷着一张脸，一双灵动的眼多数时候更像是淬了寒意的利刃。
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像个小姑娘似的，俏生生地对他笑。
这几年，磨掉了她身上太多的棱角，也消磨了不少身为密探的痕迹。
他说不清这是好是坏。
如果，换一个身份，会不会，他们可以有更好的结局。
但是没有如果。
今夜，无眠。
……
次日早朝后，江辰宇留下了梁钰和赵霖两人，自江辰宇登基后，两人的官位皆是往上提了一阶，不过这官位升了，职务也是愈发不轻松了。先是江辰宇回来后处理江辰汰一案，之后昭宣帝驾崩，江辰宇又将原先查的裴峰一案交由大理寺暗中调查。先前几日江辰宇忙于处理各类琐事，却也并未忘记关注这一事。
如今一切已经查的差不多，江辰宇当日便宣旨重审当初指控裴峰将军叛国一案，指出其中疑点，大理寺接手几日后早已将各类人证物证准备妥当，圣旨一下，便已派人去董良府上抓人。
只可惜尽管如何隐秘，却仍是有消息传了出去，那董良不知是得了谁的帮助，竟也真就在江辰宇派来的人的眼皮子底下给逃了出去。
不过如此一逃，更是坐实了他诬陷裴峰以及叛国求荣之罪。
至此，江辰宇再次宣旨，将裴峰被冤这事重告天下，不仅恢复裴将军的职位荣耀，更是追封其为武安侯，由其仍在世的独子裴原继承其爵位。
何烟鱼身份敏感，好在问及其对于何府之女身份的意愿时，其倒也不曾再在意这庶女身份，最后江辰宇斟酌再三，以裴原表妹的身份封她为昭宁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