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悠深深吸了一口气,表现出强压着恼怒却还能保持冷静的样子,直接无视了那女仆,转向从始至终都不发一言的正主。
“您的意思是,我父亲还没死?”
这话问得刻薄而巧妙,话一出口,对面的四人都明显愣了一下。
武夫人皱了皱眉头,纡尊降贵地开了口:“武长林还活着,没错,我丈夫和你具有父子之间的血缘关系。”
“证据呢?”沈仙君板着脸的样子很有几分威势,“抱歉,你们这样毫无道理地直接闯进我家,指责一个让我不知所云的罪名,至少也该拿出让人信服的东西来吧?”
武夫人眯起了眼睛,从手包里掏出一份亲子鉴定书,递到了他面前。
她确实对殷唯很了解,也能差不多推测出对方的行为方式,今天完全是有备而来。
沈悠把鉴定书接过来,认认真真地浏览了一遍,然后平静地把那份文件还回去。
武夫人暗暗提高了警惕,殷南川和殷唯明显不一样,当年的殷唯天真好骗得可怜,但不知是她这些年着意教育的原因,还是因为继承了武长林一半的血脉,面前这个甚至还没成年的学生,却莫名给她一种威胁感。
“我还没有成年,”见她不说话,沈悠直接提醒道,“当年孰是孰非我绝不会听信您的一面之词,但无论错在谁,这位武先生对我这个血缘上的孩子都应该具有抚养职责,这些年拖欠下来,我想我妈去问他要回这笔钱并不具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
那个女仆尖锐地喊叫起来:“你这不要脸的小杂种,想钱想疯了!先生早就跟那女人断绝关系……”
武夫人抬起手,打断了她的喊叫,这女人在这种情况中仍是表现得十分优雅,她将鉴定书放回包里,又拿出两张支票。
“用不着你来提醒我法律责任,殷唯要的钱我们也没有拒付的意思,我们甚至还可以付出远比你们所求更多的金钱,只是你们需要保证,从此与武家正式断绝关系,再不往来。”
“明白了,”沈悠挑起一边眉毛,“您是怕我和您的孩子争夺继承权。”
“……牙尖嘴利,”武夫人脸上终于浮现出些不愉的神色,却也没多说什么,反倒认真劝道,“说真的,做人不要那么贪心,我们那层次的事情不是用简单的法律可以解决的,你如果真的想要回那份‘合法权益’,到头来恐怕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以沈悠历经那么多小世界的眼光来看,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武夫人想做的,大概只不过是花钱买个清静。
这样其实挺好,没有理由两个人犯下的错误要有殷唯一人承担,他们现在也不该讲究什么无聊的骨气,能把眼下的日子好好过下去才是正经。
他接过那两张支票看了看——很精准的数字,也有够小气,只按照每月三百的抚养标准付了他十五年的抚养费,而另一张上面填写的是十万,买断了他作为武家人的身份。
见鬼的武家人,他从来都是姓殷,可从没姓过武。
少年低着头看着手中两张薄薄的纸,虽然竭力掩饰,但手指的轻微颤抖还是泄露了他心中的痛苦和屈辱。
遭逢大变,如果他真像是表现出来的那样镇静无波,未免也太可怕了。
即使是这样,他的表现也足以让武夫人心里颇为不痛快,女人之间总是爱比较的,她实在无法保证自己精心培养的儿子在这种情况下,能不能做到同等的程度。
不过……她儿子自然是永远不会落到这种可怜的境地的。
“签了这份文件吧,”她高高在上地示意保镖递过去一份材料,“之后你就可以去银行提现了。”
沈悠自然知道那是什么,这回他没有犹豫,直接提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之后那四个人就像来的时候一样干脆地走了,沈悠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感觉啼笑皆非。
他刚才做的正是殷南川原本做出的决定,少年清醒的脑子可以让他在片刻之间就理顺那复杂的关系,他当然相信自己的母亲的人品,那么对于薄情又可恶的父亲,能够有的感观自然只是厌恶了。
其实就算武夫人不额外给那十万,他对于彻底断绝关系也是迫不及待的。
那男人……他从没想要依靠过,除了拿回本该有的东西,他们之间早就再无关联。
他只是心疼自己的母亲……殷南川非常了解母亲的性子和骄傲,在这个节骨眼儿被人家的原配夫人找上门来,定然是……生活的重压使得母亲去向那个男人求助了。
他很难过。
原文中,殷南川在客厅里就那么站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想起来要挪动的时候,一个站不稳就摔倒在了地上。
他狠狠抹了一把脸,便又若无其事地去上学了。
就像他对武夫人说的那样——当年的孰是孰非他并不十分在意,他只信任自己的母亲,这就够了。
当然,后来殷唯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情,她又抱着儿子狠狠哭了一场,崩溃地想把当年讲明白。
除此之外,她对于自己鬼迷了心窍去找武长林也感到非常愧疚,她不能想象忽然遭受那样大屈辱的儿子是怎么一个人挺过来的,但造成这一切的人都是她,承担后果的却是无辜的南川。
而殷南川一边给她擦着眼泪,一边告诉她她从来没有做错。
她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母亲。
不管怎么说,武家给的十来万拯救了母子俩濒临绝境的生活,纵使他们不愿对那家人怀有任何感激之心,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当然——与之交换的是殷南川作为武长林儿子的身份,虽然不想把事情搞得像是冰冷无情的交易,可事实如此,也无从争辩。
殷南川很快度过了高考,然后马不停蹄地去找了暑假工做。
他的生日在六月最为阳光灿烂的时候,也许,这个日期正是让他生来善于从逆境中顽强地生长起来的,最原始的护佑。
他如同所有老师预料当中的那样考出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分数,之后便选择了本市的一所颇为有名的重点大学,学习临床医学。
一切都好像在朝着好的方向行进,那之后殷南川每年都会得到好几个奖助学金,并利用一切课余时间在外打工,虽然辛苦,但他与母亲的生活还是可以勉强维持下去了。
连殷唯的病都在得到有效治疗的情况下开始了缓慢的好转,殷南川自身也一直在跟随导师研究这方面的课题,每一次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实验室或是打工场所出来的时候,只要一想到母亲,他就总是充满了干劲。
然而世事无常——这个词语在殷南川的生命中出现得似乎过于频繁——他之前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人物的背景介绍,真正的剧情,是在他大三那年到来的。
不要忘了,他还有个板上钉钉的备胎身份。
这个小世界的主角攻名叫严飞,他有个最好的朋友,名字叫做武北泽——武长林为圈里人所知的唯一的儿子,最优秀的继承人。
殷南川同父异母的哥哥。
殷南川是在酒吧担任驻唱歌手的时候遇到严飞的,那时他繁重的课业和实验项目已经几乎挤占了所有可以用来打工的时间,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当中,他接触到了这种工作时间短却报酬甚是丰厚的工作,优秀的弹唱能力和极为突出的外表让他轻易就应聘到了一家酒吧,每周只需要去工作三个晚上,得到的报酬就已经比过去天天累成狗的临时工多出许多了。
但可想而知,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就算他再洁身自好,也时常会有不太愉快的事情发生。
好在酒吧老板的后台似乎还算硬朗,殷南川顶多是受到些骚扰,或在却不过的时候喝上一两杯客人点过来的酒水,其余时间只是安安静静在那里弹琴唱着他的歌,到点便收拾东西走人,不与任何人发生纠缠。
可越是遥远干净的东西就越能激起许多人的兴趣,再加上精灵一样纯美的长相与嗓音,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哑韵”的殷南川的名气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拔高,然后自然而然地吸引到了更高层次人物的注意。
那天晚上来的人显然是老板都不敢得罪的,殷南川被红的白的灌了好几杯混酒下去,他的酒量只能算是一般,没招架几下就不行了。
可那时候他再想拒绝已经来不及了,那个来头颇大的客人拉着他不放,前前后后堵着好些威武雄壮的大块头,身材清瘦的殷南川被围在中间,看着像是可怜陷入狼群的小绵羊。
好巧不巧,那天晚上刚回国的严飞也在酒吧里,侠义心肠的年轻人看不过眼,上去揍翻了几个保镖拉着殷南川就跑,至于后续的事情,自然有他不凡的家世来摆平。
很俗套的“英雄救美”,殷南川也就自然而然地对这位英雄产生了感情。
他很早就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大概从刚上高中开始,在那个男孩子都肆无忌惮地在女生面前散发荷尔蒙的年龄,敏感的他不可能对自己的异常无动于衷。
刚刚确定性向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纠结害怕过,但殷南川偏偏就属于那种掰都掰不直的纯种同|性|恋,后来他索性也就顺其自然了,继续默默当自己的好学生,继续为了接踵而来的艰辛而不断奋斗。
大不了一辈子不结婚。
这些年忙得厉害,说实在的,殷南川都快忘了这茬,但命运这小婊砸总是不经意间给人来一下,他忽然就对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英俊侠士怦然心动,九头牛都救不回来。
最惨不过弯爱直。
两人从那次之后便算是交了个朋友,严飞对音乐本就很感兴趣,若不是家风太严甚至都想自己组个乐队,他对殷南川这方面的才华根本割舍不掉,于是很自然地就成为了知己。
可悲剧的是,严飞那时候很直,直到对这个世界上还有同|性|恋表达了相当程度的震惊,然后安慰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表白的殷南川说没关系,就算这样我也能把你当成好兄弟。
殷南川还能说什么呢,他连说出自己心意的机会都被堵死了。
哦……不过当然,严飞其实并不像他自己想象的那样直,只不过是还没遇到那个会把他掰弯的人而已。
那个人自然是主角受魏凌云。
他们两个人也算是世交,从小打打闹闹竹马竹马的,后来居然是严飞有一天忽然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对好兄弟起了点儿不一样的心思,两人很是经历了一番令人哭笑不得的波折才走到一起,不过最后仍是按照人生规划娶妻生子,只是在妻子的默许之下保留了对彼此的爱意。
很难讲最后魏凌云是不是因为真爱接受严飞的,或许只是对纠缠不休的追求攻势感觉到厌倦,也或许真是被对方的恒心所感动,总之他们是在一起了,闲来无事的时候互相慰藉,对于本身是双性恋的魏凌云不算太难以接受。
至于殷南川的作用,大概就只是让严飞生出这种心思的引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