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桃在长梦里沉沦,刀光血雨晃过后,天‘色’沉郁,死寂的盟主府,满塘残荷随风轻轻摇曳,荷塘对岸一层‘迷’雾,依稀可见司徒寒、司徒昭夫妻四人站在那里,蒋桃想要过去,却怎么也找不到桥,正在岸边干着急,一道颀长修‘挺’的身影缓缓向她走来,碧‘色’衣裳是灰败景‘色’里的唯一明亮,蒋桃跑过去抓住他的衣襟,痛哭道。,最新章节访问:ШШШ.79xs.СоМ。
“司徒柳,你怎么才回来?你爹娘他们要走了,我怎么也留不住,怎么办啊?司徒柳!”
雾很大,那人嘴‘唇’微勾,伸出手抚上蒋桃脸颊,冰冰凉凉的,蒋桃打了个冷颤,睁开眼。
“司徒……柳。”
骆凌之坐在‘床’边,蒋桃从梦里醒来,手里正抓着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
四目相对,骆凌之垂了眼,似要开口,蒋桃却抢先一步丢开了他的手,坐起身子。
“怎么……是你?”
见她醒来,一直匍匐在‘床’脚睡觉的绛桃猛地起身,抖了抖‘毛’,就要纵上‘床’来,却被骆凌之挥袖‘逼’退,他低声道。
“我前日已动身离开灵郡,若不是绛桃赶来报信,你……”
蒋桃没等他说完,突然猛地掀被下‘床’,不料身子一虚,双‘腿’发软,差点没跌在地上,骆凌忙之扶住她。
“不要‘乱’动,你受了寒,雁七先生说最好多休息几日。”
蒋桃执拗地推开他的手,踉跄向外奔去。
此时已是清晨,日头半含半‘露’,鸟雀唧唧喳喳在枝头跳跃,给清冷的盟主府平添了一丝生机,长乐‘门’和悬剑庄的人已不知所踪,左含英正指挥人将死者遗体抬走下葬,见她冲过来,愣了愣,‘欲’开口叫夫人,又觉不妥,只得退到一边。
蒋桃跑过去跪倒,一具具掀开尸首上的盖布,却没有发现司徒家的人,还要再看,骆凌之已赶过来握住她的手腕,叹道。
“放心吧,司徒盟主及其妻子的遗体,我都已命人移至冰窖,我想应该等司徒公子回来再安葬。”
蒋桃心中隐痛,想起更重要的事,她起身揪住他的衣襟。
“少元呢?少元在哪里?”
“他一直哭着找你,轩辕明宇哄他去睡了。”
蒋桃总算放了心,这才抬头看遭劫后的冷翠山庄,入眼‘花’凋翠落,满目萧索,蒋桃攥紧了裙摆,咬牙问。
“那些人呢?翁石鹤、窦同山这些罪魁祸首现在在哪里?”
骆凌之握住她因‘激’动而微颤的双肩。
“我此次带的人不算多,只擒住霞娘关押于地牢,翁石鹤受了我一剑,仓惶逃了,窦同山……也没能抓住,未能替司徒盟主报仇,对不起。”
蒋桃深深闭眼,摇头。
“不,谢谢你,报仇,是我和司徒柳的事。”
骆凌之望着她,没再说话。
五月初五,盛暑天气,家家户户都挂菖蒲红灯,吃粽子赛龙舟,冷翠山庄却一片素白,隔开了盛世,凄哀孤寂。
三匹快马绝尘而来,踏起一路烟尘。
路边上的人们都纷纷侧目望过去。
“那不是司徒家的两位公子么?唉,这是赶回来给父母兄弟奔丧么?遭此不幸,真是可怜。”
司徒柳同司徒宜翻身下马,不等王二,便踹开大‘门’直奔内院而去,一路上摇曳的白纸灯笼、哭泣的弟子让他心中一团絮‘乱’,他甚至不敢相信,那种传闻是真的……
闯入大厅,原本的华丽布置已经撤得干净,空空‘荡’‘荡’的灵堂上,白绢悬挂,四口棺材静静停放在中央,蒋桃双眼微红,一身缟素,耳边簪着朵白‘花’,抱着白衣的少元跪在那里守灵,骆凌之与轩辕明宇陪在她身边,表情沉重。
蒋桃闻声抬头。
那个思念多时的人就站在那里,与梦中一模一样,一身碧衫潇洒出尘,可绝世容颜这一刻却是无比冷硬的,她惊喜的表情瞬间就失落下去,换成满脸的哀伤。
“爹!娘!大哥!”
司徒宜晃了晃身子,习武之人这一瞬却连路都走不稳,歪歪斜斜几步趴在棺材上几‘欲’哭倒,紧跟而来的王二眼中隐有泪光,却强忍着心痛上前扶他。
“二少爷,节哀罢。”
司徒柳却没有哭,他甚至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些棺材,连经过蒋桃身边都没有察觉。
他默默伸出的手指,慢慢抚过漆黑棺盖,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见他如此,蒋桃再也忍不住,起身一头扎进他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哭湿了他的前襟。
“司徒柳,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才回来呀?”
司徒柳木然地抬手揽上她的肩,却仍盯着那棺材发呆,如坠梦中一般。
骆凌之走了过来,低叹道。
“司徒盟主乃旷世英雄,铮铮傲骨不畏摧折,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未曾倒下,而是以剑杵地,傲然离去,只是……他老人家抱恨而亡……怎么也不肯闭上双眼。”
蒋桃‘抽’噎着离开司徒柳的怀抱,走到中间那口棺材边,用尽浑身力气将棺盖推开,呜咽着对司徒柳道。
“我想……爹,他是在等你,等你为他送行。”
司徒柳闻言慢慢走过去,垂下眼帘。
司徒寒严厉俊逸的面庞撞入他的眼帘,他浑身白袍,手中抱着宝剑,双眼徒然睁着,却不凄厉,一如生前那般磊落。
司徒柳身子一晃,双手撑在棺材上,一道清光迅速划过他的面颊,又如流星般消逝,滴落在司徒寒脸上,他抚上司徒寒的眼帘,颤了颤,才用力往下一顺。
司徒寒于是闭上了眼。
司徒柳收回手,闭了闭眼,就这样绝尘而去。
此后,司徒柳便失踪了,任何人也找不到他。
七日后,翁石鹤于深夜遭人刺杀,死于府中观月台,相传杀手踏月而来,青衣散发面貌绝美,一柄‘玉’骨折扇削铁如泥,左右护持的弟子三四十人,竟都拦不住他。
悬剑庄庄主窦同山闻得翁石鹤死讯,当即躲进练功密室,并找了最得意的弟子看守,第二日‘女’儿窦竹衣开石‘门’送饭,发现师傅暴死其中,身中七七四十九剑,双目圆瞪,屎‘尿’横流,皆大惊,却不知杀手是如何避过众人取他‘性’命的。窦竹衣见了父亲死状,惊吓过度,当场便失心疯发作,披头散发而去。
同日,司徒寒的得意弟子王二,亲自丢了匕首给押于地牢的叛徒霞娘,据说,霞娘当时便抱着王二哭得泣不成声,并对他示爱求他饶过自己,王二推开她,‘抽’剑斩断了自己的发丝,然后一剑正中霞娘心脏。
事后有弟子问起他,王二沉默一瞬,道。
“情与义自古难两全,断发如断情,大丈夫自当是非分明,绝不因爱漏恶。”
轩辕明宇在盟主家四人灵前长跪三日,方才离去。
司徒宜养好伤,重新挣扎着‘操’持起盟主府和洛水派的大小事务,他命人将父母兄嫂丧命的那个院子锁死,再不许人踏入半步。
六月,盟主家出殡,队伍护送着四口棺材,漫天的纸钱似六月飞雪,无声地在长街上飘然而过,见者无不叹息。
司徒宜带着姜桃夭、司徒少元披麻戴孝,手捧司徒寒司徒昭夫妻灵牌,静静走在队伍前头,往司徒家祖坟而去。
有一人白衣染血,斜坐于高高的槐树枝头,待四口棺材都入土,人们渐渐离去后,方飘然而下,他跪于墓碑之前,俯身叩首后,斜倚着司徒寒的墓碑,捞起身边备好的烈酒,猛地灌了一口。
身后响起悉悉索索的响动,他倏然回头目光凌厉,身后的人似受到惊吓,顿住了脚步。
他愣了愣。
她一身雪白衣裙,苍白的脸似乎瘦了一圈,一双雪亮眸子闪烁着,在看到他的刹那,悲喜‘交’加。
他没有做声,只默默看着她快步走过来,趴跪在自己面前,泪珠儿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为什么躲着我?为什么不肯见我?你是不是……是不是……怪我没能保护爹娘哥哥嫂嫂,可是我没有办法啊,如果能以命换命,我情愿以死来换,你不要这样,司徒柳,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他看着她哭‘花’了的脸,颤抖的‘唇’,突觉眼中酸涩,似‘蒙’上一层白霜,一用力,便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我不是怪你,是怪我自己,不许再说这种死不死的话,我已经很伤心,不要再让我更伤心。”
蒋桃的坚强在这一刻终于奔溃,她抱住他哭得伤心‘欲’绝。
许久,他将她从怀中挪开一点,怜惜地揩拭着她的泪水。
“你吃了很多苦吗?为什么瘦成这样了?我听……骆凌之说,你带着少元躲了三天,为保住大哥大嫂的遗体,还在身上绑了炸‘药’,你不是最怕死吗?怎么……还这样傻?”
蒋桃握住他的手,不断将脸在他手上轻蹭。
“我现在觉得,除了被你丢下,别的也没有什么值得怕的。”
司徒柳身子一僵,垂下睫‘毛’,一遍遍抚着她的面颊,‘吻’去她脸上的泪,两人缠绵一阵,蒋桃轻喘着离开他的怀抱,拎起他身边的酒,起身远远甩了出去。
酒壶砸在地上,嘭地四分五裂,司徒柳有些无语地道。
“你这是干什么?”
“借酒消愁愁更愁,我不许你这样,这不像司徒柳!你还有我,还有二哥,还有少元,我们几个人,一定要活得好好的,开开心心,爹娘哥哥嫂子在天之灵才会放心。”
司徒柳沉默半晌,起身拉住她的手。
“好,我答应你。
蒋桃略放了心,瞥见他染血的白袍,不由问道。
“这些日子,你去做什么了?翁石鹤和窦同山是你杀的,对吗?”
司徒柳没有回答,他不愿让她看到自己如同复仇修罗般暴虐的一面,这浑身的血腥,她如何能接受,正想找个理由搪塞,蒋桃突然点头。
“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都是屁话,恶人该死,你做得对。”
司徒柳一怔,她突然怨毒地瞪着他,边哭边骂。
“但是你怎么可以一个人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每晚都梦见你被他们杀了!”
司徒柳看着她委屈又埋怨的模样,冷硬的一颗心也柔软了几分,将她的头按在颈窝里。
“别怕,我司徒柳,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蒋桃这才满足地叹了口气,埋首在他肩窝,用力呼吸他身上的清淡香味。
司徒柳抚着她的发,极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唉,阿桃,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呢?”
蒋桃没有听到,她只觉黑暗终于结束,黎明已然到来,此刻在司徒柳怀中,她幸福且满足,再也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