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吱呀吱呀驶出了城门,我抬手撩起了车帘,往后看去,青灰色巍峨的城墙坚挺刚硬,像是一座巨大的牢笼,困住了无数人的心。
“末将参见娘娘。”
马蹄得得声从前方绕了过来,是一身戎装打扮的许仲文。
“许将军怎么来了?”
许仲文翻身下马拱手回答:“陛下命末将护送娘娘上山。”
“呵!”我轻笑一声,“不必了。”
许仲文有些为难的看着我。
“那日,多亏了许将军的救命之恩!有机会再来报答,今日暂且别过,将军保重。”
“娘娘……”
“走吧!”我敲了敲车壁。
车夫轻喝了一声,马车又开始滚动,我朝许仲文点了一下头,放下了车帘。
就此别过了!
落凤山比之骆家山庄更远,从早晨出发,一直到下午夕阳西斜,才算是到了山脚下。此地灵气最甚,山上建了皇家庙宇,历来都是供年老的妃嫔清修祈福之地。近年后宫人少,此地就这么空置了下来,今日我来之前已经着人去清扫过。
“你们就送到这里吧,由小玄子随本宫上去即可。”小玄子是先生安排的人,不怕让他知道。
领头的侍卫带头跪下与我拜别。
及至进了山,才听到整齐划一远去的脚步声。
“小玄子,先生请的是什么人?”
我掀开帘子和小玄子话家常。
刚刚有侍卫在,小玄子不便说话,此刻听我问起,兴头大涨。
“回主子的话,先生请的是南宫先生,跟您说啊,这南宫先生可了不得呢,是江湖神医,先生的腿疾就是他给治的。”
“先生的腿疾好了?”先生到处寻医这我知道,可是从未听过南宫这一号人物,莫不是近几年才寻到的?听小玄子的话语,似乎是已经治好了。
小玄子大约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有些支支吾吾道:“也不算治好了,就是……不疼了。”
我点头不再多问。
既然连先生的腿疾都能治好,那医术是可靠的了。
只是先生的腿疾既然好了,为何还要继续坐轮椅?总觉得先生似乎在谋划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不是以前云淡风轻的神态。
不过先生的为人我是信的过的。
“你可知道,这上山还需要多久?”
“哦,大约要一个来时辰。”
“嗯,你快着点。”
一日奔波,我有些疲累,靠在马车壁上休憩。
迷迷糊糊中,听到小玄子惊讶的道:“咦,是南宫先生来寻我们了吗?”
我睁开眼看过去,似乎有个黑色的影子。
“不对!南宫先生只穿白衣,这怕是来者不善,他已经看到咱们了,现在下车只怕更危险,况且也不知道是否有埋伏,娘娘您先驾车下山往西边走,到了镇上寻处客栈先住下,奴才尽快过去找您。”
说完,他将缰绳往我手里一塞,飞起一脚踢在马脖子上,马受了惊,疯狂得往山下冲。
啊喂,我不会驾车啊!
这哪里是我驾车?分明是车驾我啊!
我死命攥紧缰绳,手心里一片火辣。
刚刚上山明明花了半个时辰,没想到下山不到一刻钟,我看着宽敞的大路松了一口气,小玄子的身手据他自己说是不亚于百里的,那应该不用担心。
刚缓过神,西边涌现出几道黑影,都驾着马,气势汹汹朝我而来。
“在那边,追!”
调虎离山之计?我暗自懊悔怎么让侍卫们离开了呢!?真是太大意了!连忙一扬缰绳随便挑了一条路逃离。
神奇的是那匹马居然听我使唤,不过我猜它可能是自主逃离的。载着我只是顺便。
逃生的时候力量总是无穷的,这匹马速度惊人,竟然将那群黑衣人远远得甩在了身后,只是情形虽然缓和了,我却没有办法高兴起来,这匹马选的究竟是一条什么路?如此狂奔了半个来时辰了,愣是没有看到一点人烟。
鉴于终归是拉不住马,我干脆放了手,任由他带着我在逐渐暗沉的夜雾里往前奔。
终于在我快要麻木的时候,骏马一声长长的嘶鸣,紧急停了下来。
前方波光粼粼看不到边际。
骏马不安的在原底踱步,我探身左右打量,一眼望不到头。
身后的马蹄声又渐渐响起,有朝这里围拢之势。
我真是与这水有着不解之缘哪!
从宸妃落水,到被踢下河,再到如今即将葬身河底,我大约是命里缺水吧!
我干脆整了整衣襟从马车上爬了下来,面对着转眼已经疾驰到我面前的黑衣人。
“你们要的是什么?钱财珠宝?还是拿我做要挟?”
那些人相互交换眼神,没有回答。
原来是要我的命啊!
我退了两步,走到了河堤上。
“既然要死,能告诉我你们身后的人是谁吗?也让我死个明白。”
为首的人翻身下了马,朝我走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往后仰去。
“嘭!”巨大的水花溅了起来,然后落回到我身上,将我击沉到水里,那一日的情景再现,我胸腔处开始隐隐作痛,呼吸也开始不畅起来。
为首的黑衣人像许仲文一样朝我扑来,我停下了扑腾的双手,任由水流将我带往下流。我能感觉到自己一点一点的往下坠,胸腔处的窒息感逐渐加强,及至我昏厥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一匹白色的骏马驮着一黑一白两个人急匆匆进了城,直奔云来客栈。
“主子,小人无能。”
黑衣的小子伤痕累累,低垂着头跪倒在青衣男子面前,青衣男子带了一顶幕离,身形颀长看不清容貌。
“她呢?”他声音有些喑哑。
“娘娘她,小人和南宫先生寻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娘娘的踪影。但是娘娘的马车…….停在了漠河边上。”
青衣男子踉跄着倒退了一步,他身边黑衣劲装打扮的青年急忙扶住了他。
“卿……”那青衣男子哑声呢喃。
“她福大命大,你先无需太过担忧,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找出她的踪影,查出是何人所为。”白衣男子淡淡道。
“玄青,让我们自己的人暗中查访,不要透漏任何消息给里面那位。”
“是。”
黑衣小子和白衣男子很快退了出去。
屋内恢复了平静,许久,才又响起了一道压抑的哽咽:“是我害了她!”
“都是我害了她!”白瓷雕花的杯盏在白玉般的手中碎裂,血迹慢慢渗了出来,滴落在衣摆上,转眼不见了踪影。
再一次从心悸中惊醒过来,我有些缓不过神来。
我应该是死了吧?
这光芒这么灿烂,我是在天上吗?
我伸出手,去抓那刺眼的光束!
“姑姑姑姑娘,你你你醒了?”
粗噶的大嗓音吓得我手一缩,警惕得转头看去。
是一个短装打板的年轻人,脸上有些油污,鼻头处粘着煤灰。一脸憨傻得看着我,面露惊喜。
这是哪里?难道我又活下来了?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奈何全身乏力。头脑还有些昏沉。
那年轻人放下手中的碗,朝我紧走了两步,看到我有些瑟缩躲避,受挫得停在了那里,双手在下衣摆处不住的搓。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是你救了我?”我勉力将上半身靠在了墙壁上。
那年轻人连摇头带摆手的否认:“你是我在河口捡到的。”
我竟然是一路漂过来的?不可能!那天虽然夜色很深了,但是还是能看出河流很长,我不可能漂了这么久还能活下来。难道是那些黑衣人将我扔到了此处?莫非我窒息过去,他们以为我死了,就扔到了河口?
多此一举不是吗?
然而眼前这个憨憨的年轻人显然不知道实情。
多想无益,眼下我得先确认一下腹中胎儿的安危。
“小哥,能否请你帮忙找以为大夫帮我诊脉?”
那年轻人皱眉挠了挠头,“大夫?你是说柳郎中吗?”
哦,原来他们叫郎中?“嗯,正是。”
年轻人乐了,“他来看过了。姑娘身体很好,郎中说你被吓到了,要躺着。”
不对,怎么可能身体很好?
那不成我借尸还魂了?
“有铜镜吗?”
我摸着自己的脸问。
那年轻人突然脸颊一红,“没有,不过姑娘你放心,你很好看!”
我默然无语。
那年轻人以为我不信他,急急的解释:“真的真的,比我们镇里的人都好看。”
“郎中还有说什么吗?”如果是郎中,应该能把出滑脉啊。
那年轻人皱眉思索了一阵,摇了摇头。
难道我孩子真的掉了?我霎时脸色惨白。
“哦,对了,郎中说要你按时喝这安胎药。你的胎有些不稳。不过,胎是什么?”
……
我差点要喷出一口血来,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被忽略,那郎中还真是高估了他。
“劳烦将药递给我。”
年轻人哦了一声,双手捧了药碗放到我的面前。
我抖着手接过一饮而尽。搁下碗,我双手合十面相东方跪着感谢上苍的垂怜,让我娘俩还能活在这个世上。
“你在做什么?”年轻人不解的看着我。
我朝他笑道:“我在感谢上天救了我。”
年轻人不乐意了,嘟着嘴呢喃:“可是是我把你捡回来的。”
我乐了,“那谢谢小哥的救命之恩,有机会我一定报答。”
“真的吗?”那年轻人顿时眉眼飞扬,期待中略带小心翼翼的问:“那……你能当我媳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