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刚刚皇上……”一见我出来,孟九担忧的冲了过来。
我抬手制止了他。左右扫视了一眼,才朝他轻声道:
“胡太嫔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丞相!”
孟九疑惑的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问,回头扫了一眼静悄悄的含翠宫,对着我慎重点头。
我勉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回去吧,让本宫静一静。”
“可是!”
“回去吧!”我撂下话,径自朝东南边走。
东南边耸立着的正是之前燕昭带我去过的望月塔。
在这忽明忽暗的夜里,望月塔巍峨高耸,背光而立,浮动的秋雾将它渲染得更为高冷起来。我提着被夜露打湿的裙摆,艰难的行了一刻来钟,终于抵达了门前。
依旧是没有人把手的后门,虚掩着,刚好够我通过而不必发出声响。
虚弱的月光透过窗口洒在塔里,像是流动的水面。仿佛置身于潭底,有凉意自足底蔓延而上。我紧了紧衣裙,沿着木质阶梯一步一步往上走。
今日穿的绣花鞋,走起来没有半点声响,静得连心跳声都能清晰的数出来。
若是往时,我是没有胆量一个人来这么鬼影重重阴森恐怖的地方的,可是今天,从今天起,我要学会勇敢了!
不仅是我,我的孩子也要学会勇敢。
不管这宫里有多少人不想他活,我们都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万不能让别人得逞了去!有清凉顺着我的脸颊滑落,我停了下来,毅然抬手抹掉!
哭是最没用的,我只能允许自己再怯懦一个晚上。
我用力点头,泪水砸落在脚面,有如千钧重,让我提不起脚来!
不要再犹豫了,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吧!
及至呼吸渐渐重了起来,才算是离那日燕昭带我抵达的地方不远了。真是奇怪,那日燕昭带我来的时候,明明是不累的。甚至还有些脚步轻盈。
难道是最近受伤以及怀孕的原因吗?
我匀了一下呼吸,继续往上走,眼看就到了,忽然月光完全隐退,整个塔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虽然已经壮起了胆子,我还是免不了陡然加重了呼吸。
“谁?”
一声低沉的呵斥在头顶响起。
我惊得手一抖,险些从楼梯上跌下去!
这声音有些耳熟!
正思量该怎么办,那人又开口了。
“是昭吗?”
原来是许仲文!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口里的昭是燕昭吗?感情还真是好呢,直呼其名。
我不敢搭话,偷偷转身,想趁着这漆黑,赶紧逃离。毕竟大晚上的,身为皇后独自出现在这里很奇怪。虽然他的出现更让人奇怪。
然而天公不作美,刚好转身,那月光重又露出脸来。
“什么人!”许仲文利喝一声,紧接着是拔剑出销的声音。
我心中暗叫不好,才下定决心要保护自己,转眼就要命丧许仲文之手了?
险险避过许仲文从后刺来的一剑,正欲再躲,却不料脚一滑,我心中绝望,原来我的结局是摔死!
“救命!”我不甘心的呼叫。
许仲文迟疑了一瞬,飞身一捞,将我抱回了阶梯上。
“皇…皇后娘娘?!”
难为他在这么昏暗的场所,又正值我这么狼狈的时刻,还能认出我来。我应该感到庆幸的。
“咳咳!你还准备抱本宫多久?”
话一出口,我就像扇自己一嘴巴!
许仲文好比扔烫手山芋一般,将我甩开,又怕我摔倒,伸出两指捏着我的衣裳,将我扶稳。
才跪下道:“不知皇后娘娘驾临,多有冒犯。”
在这种情形下,我实在是不宜再摆娘娘的架子了,只能尴尬的咳嗽了两声,从他身边绕过上了望月台。
许仲文静默了片刻,轻轻站了起来,并未下去,而是逐渐走到了我的身后。
我心一紧,他莫不是缓过神来,想杀了我吧!多好的时机,多好的地点?我迅速转身,拿出皇后的气派来。
“许将军私闯皇宫,本宫暂且不计较了。眼下时辰渐晚,许将军该离开了!”
语气不能太硬,以免他情绪过激,但又不能太软,否则压不住他。
这一番话正好,威严之余还有些人情。
许仲文似乎笑了一下。
“末将护送娘娘离开,此地无人把手,不甚安全。”
在这宫里,越是有人把手才越不安全呢!
我摇头:“将军多虑了。”说起来,有他在才不安全!
许仲文僵持了片刻,后退了两步。
“既如此,末将还是在此守候。”
我诧异的看着他,“守护皇宫,是陆云的职责,何时需要劳烦许大将军了?”
言下之意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许仲文不以为杵,低声道:“末将不过是替陛下守护娘娘而已!”
“哈!”我冷笑了一声,若是为了燕昭,他该杀了我才是!
“罢了,你若不愿意走,就留下来一起看看月亮吧!”见他执意要留,我无所谓的转身盘腿坐在了望月台最前面。
“你还带了酒来?”一坐下,我就摸到了旁边一冰冷的壶,拎起来还闻到了一丝溢出来的酒香。
他刚刚捞我的时候却没有闻到任何酒气,看来也是才到就被我这个不速之客打扰了。
“嗯,想敬一敬先人。”
敬先人?奇怪了,他有什么先人需要在皇宫敬的?
“唔,是来缅怀么?”我摇了摇酒壶笑道:“不巧呢,本宫也是来缅怀的。”
只不过他是来缅怀先人,我是来缅怀往事。
“娘娘若是心情不好,此酒可以解忧,是京城酒居里里的粟米香,温和驱寒。”许仲文冷不丁道。
唔,他倒是不见外,用敬先人的酒来敬我。
“本宫不能喝酒。”
“为何?”许仲文今夜似乎很是不同,怎么这么多话?
为何?当然是怀孕了!
“咳咳,本宫酒后失德。”我脱口而出道。记得曾听先生如此说过。只是将这种事告诉许仲文,让我十分的不适。好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秘密一样。
难道是这暗黑的环境让我卸下了心防?还是一个人悲伤到极致的时候,难免对别人多了一些依赖?只是这个人是宸妃的哥哥,燕昭的兄弟,不是别人啊!
“呵!”许仲文一声轻笑。
看来这环境改变的不止一个人呢,连许仲文都胆大了许多。
“你现在是在笑本宫吗?”
许仲文敷衍的回答:“不敢。”
我回头看了一眼,确认了一下站在后头的那位是不是真的许将军,还是我其实认错了?
事实证明,我没有认错,月光下,他的确是那个星眉郎目英气逼人的新晋西北军将领。
“和本宫说说,燕昭是什么样的人?”
我也不知道为何问他这个问题,明明已经和燕昭决裂了。
说到燕昭,许仲文似乎更加轻松起来,他学着我在几步之外盘腿坐下。仰头望着远处的半轮月光,神情有些恍惚。
“陛下他,谋略胆识皆为上等,懂识人纳谏,体恤民情,胸怀宽广,是不可多得的明君。”
不过是平日里听惯了的话,我乏味的摇头。
“你是陛下的好友,竟也说这些敷衍的话,真是替他失望。”
许仲文低笑了一声:“娘娘与陛下青梅竹马,不是更了解陛下么?”
青梅…竹马吗?若真是,怎么会是这般境地?
我颓然一笑:“陛下较以前变了许多。”
从前他虽然脾气古怪,但是心性善良,如今他却连自己的孩子都要除掉。也是呢,与我青梅竹马的是燕昭,不是陛下!
“是吗?可依末将来看,陛下对娘娘的心却是一直没有变的。”许仲文敛了笑意,认真的道。
兴许是他神色太过于认真,我反驳的话一时说不出口。
仔细一想,觉得也没有必要辩解,我们之间的事情又岂是他能了解的?
“很奇怪,你不应该帮宸妃的吗?”
他明明是看出来我和燕昭有了囹圄,却还帮着劝和。若是我和燕昭不和,他妹妹才更有机会不是吗?
“烟儿的事情由烟儿自己操心,末将不过是替好友辩解而已。”
“燕昭可不见的会领情。”若是他知道燕昭对我的想法,只怕会后悔多此一举了。
“娘娘该对陛下多一点耐心。”
“许将军,今日才知道你有这等爱撮合的兴趣。”我斜眼笑他。
真是和他通身的气质不搭。
许仲文挑眉。“末将说太多了。”
我点头:“的确。”害得我想要好好难过一番的心情都没有了。
“不说燕昭了,说说边境那边的事情。本宫长这么大,也没有怎么出过远门。”
“边境么?”许仲文凑了过来,将我手中的酒壶拿了过去,揭开,抿了一小口,“黄沙遍地,寸草不生。”
想来也是,常年征战,没有人烟。
“不过,比之京城,末将却更喜欢边境。”
说完,许仲文又饮了一大口。
“为何?”难不成他是受苦体质?
“在边境,大家的心思单纯,目标单一。”他摇了摇头,眼中有些氤氲的光华,“可是在京城里,人心散乱,各有所谋。”
“这话说得真是大胆。”
许仲文笑道:“那是因为末将知道娘娘虽身处后宫,却也不喜后宫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