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鼻头一酸,很想问问他,既然你没有办法放弃和宋氏的争斗,为何还要来撩拨我?大家就相安无事得站在对立阵营里,也好过如今明明视为仇敌,却还勉力相爱的局面。
“没什么,臣妾突然有些后悔那日在凤凰山被你所救。”
“你……什么意思?”燕昭的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黑,“你是后悔爱上朕了?”
“我没有!”我抬高声音道。
“什么?”被我的声音唬的一愣,燕昭喃喃问道。
“我说,”我站起了身,探头到燕昭的面前,盯着他黝黑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我压根就没有爱上你,陛下!”
燕昭瞳孔剧烈收缩,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半响,他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俯视着我,似乎想找回一些气势,但是一出口,话里很是中气不足,“胡说,你明明……明明是喜欢朕的。”
“哈哈!”我退回椅子上,把玩着茶杯的盖子,装作漫不经心的道:“若是臣妾有什么举动,让陛下误会了,真是抱歉呢!”
燕昭紧紧凝视着我,余光中,他搁在桌上的双手握得青筋凸起。
“你…”他声音有些不稳,大约就和他此刻脑中逐渐升起的疑虑一样:“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喜欢朕?这后宫里的人都喜欢朕!你为什么不能喜欢?”燕昭的声音逐渐粗噶起来,像极了发脾气的小孩子。
果然是天子骄子,足够任性。
“陛下真是自信呢,这宫里可不见得人人都喜欢陛下呢!”
燕昭并未被我这一句话打击到,只是一门心思追问:“那又如何?只要你……”
“真不好意思,臣妾就是其中一员。”我快速打断了他的话。
即便曾经喜欢,如今也要学会不喜欢了。
“卿卿,你只怕是和朕置气了才会这么口不择言,朕虽然不曾喜欢过什么人,但是你对朕的心思,朕能感觉到的,分明不会错的。”
“燕昭,那是错觉。”我果断的掐断了他的幻想。
既然还是双方都不能退让,那就让一切回归到入宫伊始的情形吧!
“不可能!”燕昭摇头。
“为什么不可能?要是我们真的相互喜欢,才会更奇怪吧?毕竟,陛下和宋家可是势不两立的。”我道。
燕昭闻言却是两眼一亮。
“这就是原因?”
“什么?”
“因为宋家,你才谎称自己没有喜欢朕?”燕昭欢喜的道,同时试探性的朝我靠近,“你放心,朕会保住你。”
所以,还是回继续对付宋家?
我猛的站了起来,后退了两步,凌冽的盯着燕昭:“陛下错了,我宋卿卿不是那些宫里等你垂怜的嫔妃!我是圣世的皇后!宋家在一日,我就是一日的皇后,若宋家亡了,你以为我会苟活?你说过些年再要孩子,你以为我听不懂吗?你认为你的施舍我会要吗?”
“卿卿!”燕昭急切的想要解释。
我抬手制止了。
“燕昭,想要对付宋家,先过了我宋卿卿这一关。”
话说到这里,燕昭终于冷了脸。
“卿卿,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朕会当你没有说过。”
“不必了。”我把头高高昂起,潇洒的一笑:“如果注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希望你能尊重我,把我当成你的对手。”
燕昭眼眸沉沉盯着我,半响,低声道:“所以,你说的不喜欢都是真的了?”
我抬眉不置可否。
“所以那些让我困惑的错觉,不过是你为了利用我而演的?”他的声音一沉再沉,都要低到尘埃里了。
利用?我什么时候利用他了?
“真是好手段啊!朕完全被你骗了,傻乎乎的想尽办法包庇你。呵,怎么不继续骗了呢?这样你宋家成功的几率不是更大?”
包庇?他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打从开始,他就不曾相信宸妃和瑜嫔的事情我是清白的,他告诉大家我是无辜的,可是唯独在他自己心里,认定了我的罪。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他这是多么重口味呢?对着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人说喜欢?
“所以,你认为那些都是我做的?”于心不甘,我还是问出了口。
燕昭眼神一眯:“难道不是吗?”
我脚软踉跄了一下,扶着桌子,低低笑了一声:“那便是吧!”
“宋卿卿,朕还是错了,你果然就是你姑姑的翻版,一样的无情!”
说我便罢了,他竟敢说我姑姑?我愤怒抬头,瞪了过去。
“燕昭,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姑姑!”
“哈,是被说中了吗?”燕昭惨淡一笑,皱着眉心疲倦的摇了摇头。
“就这样吧!宋卿卿!咱们,就这样吧!”
说完,他放开了扶着桌子的有些颤抖的手,脚步稳健得朝外走去,只是走得格外的慢,脚步咚…….咚……咚……好像被拉长了的钟声。一下一下击打在我的心上。我望着那个平日里熟悉的背影,头一次觉得分外沉重。
走吧!回到原来的位置吧!
时间漫长的好像走过了一生,他终于走到了门口,脚步声停顿了下来。
我的心陡然慌乱,他怎么不走了?
“认亲仪式,于后日举行。”
原来是说这件事么?我胸口一松,肯能是松过度了,竟有些空旷。
等等,后日举行?后日我月事还没有过,怎么能入祖庙?突然联想起今日御花园里宸妃欲遮还掩的一句话,她说:“趁着庞小公子还在坤元宫……”
我听见我冷若寒雪秋霜的声音在问:“你是刚刚决定的,还是早就决定了?”
一片静默,连呼吸声都停了。
我恍然大悟。
以前是我小看他了,这么多年修习的帝王之术,他早已炉火纯青了,在喜欢我的同时,都能做到如此公私分明的地步,他口中的喜欢,只怕也没有深到哪里去吧!这一场情动,果然还是我输的更彻底一点。
我捡起桌子上的茶杯,对着那个背影狠狠砸了过去,清脆的破碎声响起,吓坏了逗留在窗外树上偷听的小鸟,扑棱棱奋力扇着翅膀逃生。
“滚!”我听见我声音砸在地上,和那个茶杯一样的破碎。
燕昭走了,没有回头。
我学着燕昭的步子,缓缓走了过去,站到门口蹲下身去,一块一块捡那碎裂的金玉杯盏。
“哎呀!小姐,放着放着,小心割到手,且让奴婢来吧!”
桑榆大呼小叫冲了过来。
“嘶。”果然就割到手了,殷红的血滴慢慢凝聚在指尖,然后顺着手指往下,流到了碎片上,被盛了起来,好像刚刚喝过的余茶,触目惊心。
“瞧瞧,果然被奴婢说中了,小姐,你做什么要来捡这劳什子?胸口的伤还没有好全呢!”桑榆蹲下来握住我的手一边吹气一边数落。
若是桑落,肯定就会马上给我清洗上药加捆布,只有桑榆才会捧着我的手吹气,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法子,竟比上药还能止痛。
“没事。”我出言制止。声音粗噶的不成样子,大约是刚刚那一声嘶吼伤到了嗓子。
桑榆抬起头来,愣愣的盯着我。
半响,她将我揽入怀里。“小姐,别哭了!”话虽如此,她自己却也抽噎上了。
桑榆不是一个好丫鬟,因为入了心,分不清自己的身份。
我也不是一个好皇后,因为动了情,忘却了自己的责任。
我用没有受伤的手抹掉脸上的泪水,扶着桑榆站了起来。
“让桑落进来给我处理伤口吧,另外叫孟九赶紧把爹爹找过来。”
桑榆有些失落的松开我的手臂,点了点头。
“现在天色已晚,老爷……”
我抬手制止了她,加重了语气:“就现在!”
桑榆一步一回头出去了。
不多时,桑落拎了药箱进来,脚步稳健,不急不缓。
进来后也不多说,净了手走过来,捧了我的手用湿布擦拭干净,然后上药,因为怕涂抹会揉到伤口,她弯腰垂下头,轻轻的对着指尖吹气,力道很好,不至于吹飞,也不至于吹不动。和桑榆不同,她吹的是冷风,没有温度。
伤口裹好了以后,她拎了药箱就走,和来的时候一样安静。
这才是丫鬟该有的样子!
是嘛!什么样的身份就该做什么样的事情。我望着开始暗沉下来的窗外,如此告诫自己。
关窗的时候,发现外面飘起了雨丝,明明白天还是艳阳高照,一派清风朗朗,晚间竟是说变就变了,十分不符合秋天的特征。并非是乌云滚滚,即将大雨滂沱的景象,而是漫天的灰色,这是一场不知道何时才会完结的绵绵细雨。像极了梅雨时节,凝聚了无限春愁。不过梅雨季节的雨,带来的是生机,一场月余的雨过去,总会欣喜的发现后花园里不知何时偷偷绽放的满园春色。花团锦簇热闹的好像新年的早上穿红着绿的孩子群。
秋雨过境则刚好相反,带走了人间最后一丝生机,不消几日的时间,满街都是残枝枯叶,连那常青树都要被掳得只剩新叶,孤零零挂在枝头,盼着来年的春风。
我关上窗,不忍看,满目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