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祖制,国丧为半年,半年内禁喜乐;然而燕昭却刻意延长了国丧,定为一年。不明真相的百姓纷纷赞誉皇上的孝顺,我却明白,他不过是在躲与我的昏礼罢了。不过既然他愿意守孝一年,我颇为乐见。这本就是他欠姑姑的。
然而无论燕昭如何逃避,时光好比白驹过隙,一眨眼,一年便过去了。如今已是来年初春。
恪守礼规的礼官年初就已上呈了礼部精挑细选的几个黄道吉日。大约恼恨被赶鸭子上架,燕昭愣是生生熬过了三个吉日,才不情不愿挑了最末的日子:三月十二。
并且扬言为了喜上加喜,大婚那日还要册立几名妃子,以呈众星捧月之势。
其实说白了,不过是为了膈应我,然而他算盘却是打错了,我要插手的是前朝,管他后院弱水三千?
大婚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过程十分繁复,幸而是帝后大婚,全由礼部负责。倒是爹爹和我落得清闲,有种旁观别人家嫁女儿的恍惚感。
三月初十,宋子君才从凤凰山上回来。
“在山上的日子可辛苦?”我拉着身子日渐挺拔的少年坐在了湖边的石凳上细细打量。山上的阳光似乎烈了一点,子君黑了一些。
子君面色平稳,轻轻摇了摇头。
宋家的人似乎都有一个少年老成的特点,爹爹和姑姑如是,子君和我亦是。
我一时动容,摸了摸他稚嫩的脸庞。
“你可怨生在了这宋家?”
子君不解的看了我一眼,快速摇头。
“子君既然生在了宋家,就当顺应天命,顺势而为,兴许在姐姐眼里,我在走爹爹的老路,可是在我眼里,我在走我自己的路,在这个世间,每一瞬都是不一样的,没有人的际遇会重合。姐姐,你不是在重复姑姑的人生,你会有你自己的辉煌。”
我倒是没有料到才十岁的子君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如醍醐灌顶。好半响,我才回过神来,笑着赞子君。
“子君年纪尚小,已是心胸豁达,来日不可限量。”
子君却是赧然一笑,摆了摆手。
“倒不是子君自己悟出来的,不过听先生如此提点过。”
“唔?”我愣住:“先生何时有了这说闲话的习惯了?”
“哦,对了,先生那边应是安排好了吧?”
“是,先生说静待东风。”
东风来得很快,三月十二,春风和煦,阳光明媚,喜鹊在枝头叫叫渣渣,果真是个喜上添喜的日子。
事关国体,燕昭不敢造次,按时来了,规规矩矩祭了祖,耐着性子迎了我上花轿。
帝后大婚,几十年难得一见,整个都城的人都涌到了街上,听的车外十分热闹,只是这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似乎太大胆了一些。
“哦呦呦,这宋家果然是权势滔天财大气粗啊,听闻昨日里那嫁妆足足有三百来抬,愣是绵延十里,几近黄昏才全部送入了宫里。当年先太后出嫁都没有这气派呢。”
“可不是可不是,皇上年纪尚轻,这圣世王朝是几乎握在了宋家手里啊!”
“哼!”
肆意散发的怒气透过喜轿传了进来。
大喜的日子,就不能高兴点?
行至大半,前面人群里突然一片嘈杂,吵吵嚷嚷。
“求陛下做主…”后头却是听不清了,十分混乱。
“慢着!带过来!”燕昭突然发了话。
“陛下?”子君显然不想因为这个插曲耽误了吉时,担忧出声。
“无碍,你且说说,你有何冤情要呈给朕听?”燕昭的声音格外的柔和。
“陛下!”那人好似有天大的委屈,语气似气似怒,还带了哽咽:“草民徐世清,是淮安县的秀才,去年秋试,本来入围了殿试,却被户部侍郎的公子顶了草民的名额。还请皇上彻查,还草民公道。”
“傅于坤?你从何得知名额被顶?”燕昭的声音明显多了许多兴致。
去年秋试是爹爹主持,若是事情属实,燕昭应是可以借题发挥。
“草民..”那徐世清有些犹豫:“草民走了偏门,打听到了一些。”
“陛下,此人毫无证据却在此处信口胡诌,想必是要故意误了吉时,其心可诛。”子君策马上前劝阻。“不如…”
“子君你年纪尚小,却满嘴阴谋论,与宋丞相一样,十分不可爱!”燕昭十分不满的打断子君的话。
…….
“陆方,带下去,来日朕要亲自审问,不得有任何闪失。”
这后半句话应是朝着我和子君说的吧!
小小插曲一过,车队得以踽踽前行。
入宫门的时候,车辕从石砖上压过的声音格外清晰,分外沉重,大约是突然清净了的原因。
下了花轿,行了大礼,随后我被送至了坤元宫。
又是一阵闹腾,好容易静了下来,我打发了桑榆并一众宫人下去。一个人端坐在床上顶着沉沉的凤冠并一方正红的盖头假寐。
正昏沉梦到在凤凰山的日子,突然一阵浓浓的酒意扑鼻。
“皇后不会是睡着了吧?”燕昭轻哼一声在我身边坐下。
“尚未。”我淡淡回答:“若是再晚一些,就不一定了。”
“唔!”燕昭淡笑一声:“皇后可是怪朕来晚了?”
怪不怪,你都来晚了!我忍住回答:“不敢!”
“皇后可饿了?”燕昭又问。
“略微。”就差没有饿死了。
“哦。”燕昭应了一声。
盖头底下的脚一动走远了。
“朕却是十分饿。”燕昭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听到他大快朵颐的声音。
作为皇帝,本来用餐该是细嚼慢咽,毫无声响的,可想而知他现在不过是为了刺激我。我皱眉,也就这点能耐!
燕昭酒足饭饱之后,才慢慢踱了过来,在我身前绕来绕去,在我即将被他绕晕的时候,一只白皙的手指伸了进来,刷的一声,厚重的盖头翩跹落地,我抬眼透过玉旒看过去,燕昭正微微倾身,英俊的脸庞正搁在我眼前,因为喝了酒,双颊粉红,狭长的眼里一片氤氲,实在是秀色可餐!
我吞了一下口水。我得说,我是对着桌上的饭菜吞的。
不过显然燕昭误会了,他好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嫌恶的看了我一眼,立时朝窗边走去。
我哭笑不得,也不理他,自顾站了起来,走到桌边,慢腾腾填了一下肚子,方倒了两杯酒,拿起一杯朝他举着:“陛下,喝了这杯合卺酒,…咱们就是夫妻了。”
他犹豫了一瞬,才走过来。端起桌上的另外一杯,也不看我,就仰头一饮而尽。
“宋卿卿,恭喜你得偿所愿!”燕昭恶狠狠的把酒杯顿在桌子上。
我挑眉。
“陛下,这不过是一场交易,你莫不是以为我是冲着你来的?”
他一时语噎,皱眉瞪着我。
恰逢此时,有丫鬟闯了进来。
“陛下,良娣突然身子不适,还望陛下过去看看。”
“身子不适?带朕去看看。”燕昭说完,回头十分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
我十分平静的品了品那杯合卺酒,朝已经走到了门口的燕昭淡淡开口。
“陛下且慢。”
“听闻边境作乱,军需不足?”
燕昭不解的回头:“你待如何?”
“不知道昨日臣妾的嫁妆可够解陛下的燃眉之急?”
燕昭惊喜的转过身来,却随即又十分警惕的看着我。
“你有这么好心?”
我一手支颌朝他笑:
“瞧陛下这话说的,臣妾当然没有这么好心。”
燕昭气炸。
“陛下别急,臣妾和您做一笔交易如何?”
他扬眉,怀疑的看着我,随即挥手让那丫鬟先退下。
“你说!”
“臣妾用这嫁妆买你今晚如何?”我确信我的语气和表情都是十分正经且严肃的。
但是燕昭的脸却瞬间涨得通红,随即又转为漆黑。
我捂嘴,他莫不是以为我要嫖他?
“陛下似乎想多了…”
“闭嘴!”燕昭恼怒的呵斥。
“嗯,若是陛下不愿意,臣妾也不勉强。”我大方的指了指门口。
“朕…朕愿意。”燕昭恨恨的看过来,声音十分轻。
我突然有种逼良为娼的感觉。
“朕去看看良娣,很快回来。”燕昭调整了语气,朝我道。
看来这良娣与他倒是感情不错。我理解的点了点头。
“快去快回。”
燕昭怪异的看了我一眼,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