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才俊黄启病逝,朝野上下闻之哀痛扼腕。
黄府上下一至对外,声称黄启是突发疾病而亡。自杀,不好听。传出去,有损黄府声誉。再者,还要追问自杀原由,追根究底起来少不得又要翻到罗玉素和余老七两条死鬼头上。
这,黄廷洋怎能让它再次发生?——笑话。
黄启虽自杀了,但是罪责还在,因为那块玉佩。黄廷洋向刑部尚书肖延奎企求开恩。肖尚书起初拿腔作势,但都是同僚,同品官阶,又收到小道消息,听说黄廷洋不知为何投靠了镇国太平公主。两相权衡下,还是决定做这个顺水人情,暂时先将案子拖延下来,再暗递消息于黄廷洋,让他看着办。
至于李默,肖尚书明令他不要再插手此案。李默自己也不想再过问。就算他昭告天下,说黄启杀了人,但谁信?死无对证!
明知道无结果,所以他也就不白费心力,自讨没趣了。
李默得罪了礼部尚书,而礼部尚书又投靠了镇国太平公主;得罪了礼部尚书,等于得罪了一片公主党的人。官途堪虞啊。
不过,好在平王李隆基看重他,虽不是甘心情愿,但眼下实在也没有别的顺当路子可走。
姑且赋闲在家,调笑一二吧。
但也不是总能言笑,因为爷爷并不放过他。
这日清晨,李默被爷爷李桦叫到凉亭里问责。
“为什么对相亲推三阻四?”李桦绷着脸训他,“约了好几个,你都不出现。是不是要找打?”
李默打心眼里不情愿,因而显示在脸上的,还有那神态,便是一副吊儿郎当模样。
他道:“我不愿意相亲。相亲太无趣,而且没有爱。为了结婚而相亲,又没有感情基础,和个陌生的女子有什么好聊的。浪费时间!”
相亲,太刻板,他不愿意。
“混账!”李桦啐道,“自古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等胡闹。你若再这样闹下去,我就替你定一个。”
李默急了:“爷爷,您这也太霸道了吧?哪能这样对待您的孙子啊?”
末了,他放低了声音嘀咕:“我是不是您的亲孙子呀?”
李桦白他一眼,背着手,在亭子里来回地踱方步。他道:“哼!你有两种选择:一,安排的相亲,你给我好好地去相,不准再逃!二,爷爷替你做主,选一个结婚。你自己考虑吧?”
李默赶忙问:“有没有第三种选择啊?”
李桦一转头,恨道:“没有!”
迂回之策,李默一笑道:“这两种我都不选,我选第三种。”
李桦气得要打他。
李默赶紧闪躲,一面道:“我不要爷爷安排的,我自己选。”
年老的李桦追不上青壮的李默,跑了几步就气喘。
管家冯一劻一直垂立在一旁看笑话,时不时拿眼瞄向李默。这一下,见李桦动了身子,喘着粗气,便忙上前来搀扶。
“老爷,您当心。”
冯一劻微笑着扶李桦坐下。
“你自己选?你上哪儿选去!你这是在搪塞我,是吧?”
见爷爷誓不罢休,李默换了腔调,嘻嘻笑道:“没有,我哪敢含糊您啦。我去‘九缘馆’还不成吗?”
李桦一听,又动了怒:“九缘馆?什么玩艺儿?你还敢去妓院,找打!”
李桦说着又要站起身来,教训他。
李默忙道:“九缘馆是个婚介所。”
“什么?”
“是的,是的,不信您问管家。”李默忙拿眼看冯一劻。
李桦也磨转身子盯向冯管家。
冯一劻垂着手,呆立着,似乎在走神。
“喂,冯管家!”李默喊了一声,语带微嗔。
这冯一劻真是老滑头,平日估计太无聊,这一个早上沉默寡言的,就只为看他笑话。李默睨他一眼,预备他不老实说话,就上去揍他。
冯一劻似乎嗅到来自大少爷的危险,忙收回魂魄,笑道:“哦,呃,对对对,少爷说的是。这九缘馆确实是个婚介所,就开在东市的一条街巷子里。也不出名,老爷忙,自然没听说过。”
虽然冯一劻故意贬低婚介所,但李默并不介意。原本就是拿它当幌子,不过是曾经查案时去过一两次,对它的印象也不怎么样。
见李桦在消化管家的话。李默忙向冯一劻丢了一个半逼半哄的眼色。冯一劻一接收到信息,见好就收,趁势笑道:“老爷,要不先按照少爷的意思?由他。如果挑不出好的,再由您出面。”
冯一劻是李府中的老管家,自小就被李桦选中跟随李默的父亲,一直忠心耿耿。对这个主子家是殚精竭力,对他的两个孙子也是极好的。冯管家的话还是有点份量的。
李桦沉吟道:“如果你在搪塞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又命道:“你现在就给我去!”
李默一听,撒腿就跑。此时不撤,更待何时?
一路还听得他高声嘀咕:“哎哟喂,还是您亲孙子嘛。”
他一个人才不要去九缘馆呢。要不找白梓吧。
白梓带着李锦在百味楼吃早餐。百味楼生意兴隆,一楼的大厅大早上就塞满了人。客桌旁或一个,或二个,或三个……都坐着食客。几个堂倌厨下厅堂间来回穿梭,忙得不可开交。
有一个堂倌看上去眼生,十五六岁光景,生得肤白面瘦。他总是眉头微皱,间或透露出几分恐慌。端百味羹到百梓桌子上时,由于生疏,不小心泼出来一点汤汁。慌得他不知如何是好,汗都渗出鬓角来了。
白梓见他如此之窘,忙宽慰:“没事,没事。擦掉就好,不过就是泼了一点,没关系的。”
那堂倌见她和善,不善言辞的他看她一眼,支吾道:“嗯。——谢谢!”
真心的感谢,谢她的善良和理解。堂倌退了下去。
“漂亮姐姐,我们吃吧?”李锦半跪在凳子上,伸手够汤匙。
白梓把汤碗移近他一点,道:“好的。你坐下吃。”
她侧身看门口,又道:“你哥怎么还没来啊?答应请客的,这回别又赖掉了。”
“我哥最近好忙,好忙的。”李锦边吃边嘟囔,“他都不陪我玩。”
白梓惊讶:“啊?你哥这么混蛋啊?”
“嗯?——”李锦讶然,瞪大眼睛瞅着白梓。在他心里,哥哥始终是最亲的,不准辱骂,就算你是漂亮姐姐也不行。
“姐姐,你骂我哥哥啊?”
“嗯。”白梓点头,轻快地道,“他不是混蛋吗?”
李锦不大高兴,肉嘟嘟的小手拄着长汤匙,一动不动。
“锦儿,你怎么不吃啊?”
李锦噘着嘴,小声地道:“姐姐不喜欢哥哥。”
白梓一愣,忙问:“锦儿怎么了?”
李锦道:“锦儿很喜欢哥哥,也喜欢漂亮姐姐。可是漂亮姐姐不喜欢哥哥,呜……”
一说就哭。天啦,这小孩的逻辑,真让人操心。
白梓连忙哄道:“不是啦,锦儿,你误会姐姐的意思了。其实,其实姐姐很喜欢你哥哥的……”说着,不觉脸一热,她自己都觉得难为情,连忙住嘴。
“是吗?”李锦睁着可怜兮兮的大眼睛。
“嗯,是的。”白梓戮力抚平。幼小的心太嫩,动辄夭折,她可得仔细。
“哈哈,太好了!姐姐喜欢哥哥,姐姐喜欢哥哥。”李锦破涕为笑。
唉,真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毫无预兆,亦不讲道理,全凭个人喜恶。
隔壁靠里的一张桌子忽然嚷嚷起来,只听得一个女的尖着嗓子骂:“乡巴佬!怎么伺候人的,我这可是刚做的新衣啊,可贵着呢!这下好了,被你渍了汤汁,看吧,全给毁了。真是晦气!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我不和你们这些下人理论。”
声势浩大,波及四座。一时,全场目光竞相注目。
白梓偏头一看,那正被骂着的堂倌就是方才上菜时不小心泼出汁来的新来的小厮。那堂倌惶恐的垂手立着,头低到胸口上。没见过这阵仗,吓得浑身都在打颤,几乎不能立足。
那女的全不顾仪态,尤在大骂,气不过似的。掌柜的慌忙走出来,作揖赔笑。
“我说掌柜的,听说你们百味楼在京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酒楼,怎地连个下人都管不住。毛手毛脚,怎能当差!你看,我这衣裳,上好的丝绸,江南制造,才穿上身就被你们给弄脏了。哼,你说怎么办吧?”
一副盛气凌人之态。
掌柜的赔笑道:“这位小姐,真是抱歉得很。他是新来的伙计,做事欠缺经验,优待**。您看,怎么个赔付法?清洗费我们全部承担。您这一餐,我们免费招待。”
那女的双手抱胸,骄横气势十足。
“哼!这样就算啦?”她手一指,“他怎么处置?扣他工钱,不,你给我把他辞了!”
“啊?——”掌柜的惊了一下。插足人家的管理,莫名其妙!
白梓和李锦在一旁吃着,很看不惯。白梓向李锦道:“锦儿,你长大了千万不要娶这样的泼妇。”
那边厢又开始专横。
“啊什么啊?这不是应该的吗?”
那女的还在不依不饶,白梓腾地站起。实在看不下去,冲过去找她理论。
“喂,什么大不了的事,竟跟个泼妇似的,在这里耀武扬威。”
“你又是谁?”那女的很凶。
“白梓。你呢?”
“纪秀兰。”
两个女人对视着,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多管闲事!”
“刁蛮泼妇!”白梓不甘势弱。
她一只手背至身后,向那堂倌摆手示意。堂倌没反应,掌柜的倒机灵,忙拿眼色赶涉事的堂倌退去。
纪秀兰气得直瞪眼:“你说谁呢?!”
“不就是你吗?”
李锦看热闹,抓着一个小汤包,边啃边走过去。他一口咬下去,汤汁飞溅,直喷到纪秀兰的粉色牡丹花纹裙摆上。李锦一吓,竟扔掉了手中的小汤包。那小汤包一跳便跳在了纪秀兰的绣花鞋子上。
这下纪秀兰又炸开了锅。她跳将起来,反身向李锦凶道:“小鬼!你找死啊!弄脏了我的裙子,又弄脏我的鞋子,——啊!”
纪秀兰狂躁的尖叫一声。李锦的脸即刻变色,马上就要下雨。白梓上前一把护住李锦,怒向纪秀兰道:“你这刁妇,真是没修养,竟然吼孩子。信不信我拉你去衙门。”
“什么?”
白梓挺身逼近,大言不惭:“我乃京城捕快。你以大欺小,人品至差。现在怀疑你故意寻衅滋事,扰乱社会治安,是不法分子。根据国法,我有权带你过衙问话。你有权不说话,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将成为呈堂证供。”
纪秀兰有点懵。她身旁的丫鬟悄悄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着急的小声地说:“小姐,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吧,这是长安城,天子脚下,别人的地盘,形势不同我们扬州。”
丫鬟一提点,纪秀兰立刻醒悟。她瞅了瞅倨傲的白梓,掂量了一下眼前的利弊。状况不明,自己又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势单力薄,搞不好要吃亏。
她狠狠地盯了白梓一眼,愤愤地哼了一声,一甩手,走了。